第140章 道别(2/2)

卧房门一关,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

林清晏这才松开手,转身面对云疏。他仰头看着他,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骨、鼻梁、唇线,像是在将这面容刻进骨血里。

“何时出发?”他问,声音有些哑。

“申时。”云疏替他解下披风,发现他指尖冰凉,“别怕,我……”

“我不怕。”林清晏抬头,眼中竟带着笑,只是那笑比哭还让人心碎,“我的阿疏,要去救父亲,要去守国门。我骄傲还来不及,怎么会怕?”

“嗯。”云疏抬手,想替他拂开额前一缕碎发,指尖却在触及时顿住——

铠甲冰冷,他怕冰着他。

林清晏却握住他的手腕,将那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肌肤温热,透过掌心薄茧传来,烫得云疏心头一颤。

云疏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却被林清晏摇头止住。

“听我说。”林清晏拉他到床边坐下,自己跪坐在他身前,仰着脸看他,“北疆的路你熟吗?”

“看过舆图,父亲这两年寄回的家书中常提。”

“戎狄骑兵善奔袭,你的三千步兵如何应对?”

“以车阵固守,据险而战,等主力驰援。”

“粮草呢?”

“只带三日干粮,沿途州府补给。”云疏一一答着,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是不放心,是要他亲口说出计划,理清思绪,也是要自己记住他每一步的安排。

林清晏问完了,静静看了他片刻,才低声道:“阿疏,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无论如何,一有机会设法传个消息回来。哪怕只是一个字,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云疏握住他的手,郑重道:“我答应你。”

林清晏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枚白玉平安扣,用红绳系着:

“这是小时候娘去大相国寺求的,开过光。你戴着。”

云疏低头,任由他将平安扣挂在自己颈间。玉质温润,贴着胸口皮肤,仿佛带着另一个人的心跳。

“还有这个。”林清晏又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若见到父亲……交给他。就说……就说儿婿不孝,不能亲侍榻前。”

儿婿。这个自称让云疏眼眶骤热。

他将人紧紧拥住,吻他发顶,吻他眉心,最后覆上他的唇。这个吻带着咸涩——不知是谁的泪。

“我会回来。”云疏抵着他额头,一字一句,“我答应过你,一定活着回来。”

“嗯。”林清晏轻抚他脸颊,“我信你。”

申时将至,府外传来隆隆马蹄声。

云疏最后检查了铠甲佩剑,转身看向林清晏。那人已走到院中,一身青衣立在暮色渐起的庭院里,清瘦如竹,却站得笔直。

“阿清,”他走到他面前,“等我。”

林清晏点头,云疏笑了,那笑容里有少年时的影子,他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一眼。

三千铁骑已在长街列阵,玄甲映着落日余晖,旌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他看见林清晏走出府门,站在石阶最高处,朝他挥手。

暮色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身后状元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将他笼在其中,如一幅永恒的画。

这才是他的阿清。永远懂得,永远支持,永远在他身后,亮着一盏归家的灯。

“出发!”

骏马嘶鸣,铁蹄踏碎长安街的暮色,向北,向北。

林清晏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骑消失在长街尽头,直到暮色彻底吞没天光,直到那马蹄声远得再也听不见。

周县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声道:“大人,该回宛平了。”

“嗯。”林清晏转身,脸上已无泪痕,神色平静如常,“走吧。”

马车驶出京城时,万家灯火已如星河铺展。他掀开车帘,望向北方漆黑的天际——那里有他的夫,他的父,他的国。

而此刻的北疆,落日正沉入血色地平线。

镇北军大营,中军帐内烛火昏黄。萧绝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胸口缠着的绷带已被血浸透大半。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剧痛。

亲卫跪在床边,用湿布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忽然,萧绝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浑浊而涣散,却死死盯着帐顶,嘶哑地问:“京中……可有消息?”

亲卫含泪摇头:“将军,八百里加急才发出五日,京中即便收到,调兵遣将也需时日……”

萧绝闭上眼,喉结滚动。良久,他喃喃道:“告诉将士们……我萧绝还没死。北疆……丢不了。”

帐外,北风呼啸如刀,卷起营旗猎猎作响,远处地平线上,戎狄大营的篝火连成一片,像无数贪婪的眼睛,窥伺着这片土地。

这一夜,有人策马北上,星夜兼程;有人挑灯守候,彻夜难眠;有人重伤弥留,强撑着一口气。

而大盛的命运,正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被无数人的选择与坚守,推向未知却必须面对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