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壁垒(1/2)
日子如涓涓细流,在书声、墨香与云疏日益增长的、小心翼翼的依赖中平静淌过。
他似乎渐渐习惯了林府的生活,习惯了清晨站在院门内,听着那由远及近的熟悉脚步声,心口便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习惯了书房里那盏无论多晚都会为他而留的、温暖驱散黑暗的灯;
也习惯了在公子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引导下,认识越来越多的字,甚至能磕磕绊绊地读些浅显的诗句,然后在公子赞许的目光中,耳根悄悄泛红。
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卑微与警惕,如同冬日冻土下的草籽,被春日的暖阳长久照耀,似乎已沉寂。
然而,它并未消亡,只待一丝突如其来的寒意,便会破土而出。
时值初夏,草木葳蕤。
林清晏一位姓赵的同窗,来自邻县颇有权势的富绅之家,前来林府拜访。
这位赵公子性情骄纵,平日便与秉承清廉家风的林清晏不算十分投契,此次前来,多半也带着几分长辈授意、交际应酬的意味。
林清晏出于礼节,在花厅接待了他。
云疏照例安静地跟在林清晏身后,动作熟练地为他端上温度刚好的茶。他低眉顺眼,努力将自己融入背景。
起初,赵公子并未在意这个清秀沉默的小仆役,只当是林家寻常的下人。
直到谈话间隙,林清晏极为自然地侧过身,并非吩咐,而是用一种带着熟稔的亲昵语气,对云疏低语:
“书房案头那本《山水论》,帮我取来可好?方才想起其中一段,正好与赵兄探讨。”
他甚至握着云疏的手,下意识的捏了捏,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云疏领命,正要转身,那赵公子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目光在云疏身上逡巡片刻,又转向林清晏,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笑意,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厅内几人都听得清楚:
“清晏兄,素闻林伯父治家严谨,清流自许。只是……何时这县令府上的规矩,也变得如此‘不拘一格’了?”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目光再次扫过云疏,“区区一个乞……一个小厮,竟也能与主子同进同出,登堂入室,举止还如此……亲昵?莫非林家如今,也讲究起这‘尊卑不分’的做派了?”
“乞儿”二字虽未完全出口,但那刻意的停顿和轻蔑的眼神,已如一根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了云疏最敏感、最脆弱的心防。
刹那间,云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停住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几乎是本能地,他向后退了一大步,迅速拉开了与林清晏的距离,仿佛靠近对方都是一种玷污。
他深深地垂下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之前因公子信赖而微微挺直的脊背,瞬间又弯折成了那副熟悉的、恭顺而卑微的弧度。
他把自己重新严严实实地藏进了“仆人”的躯壳里,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几乎不易察觉的亲近,只是一种不该存在的、可耻的僭越。
林清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中暖意尽褪,覆上一层薄霜。
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瓷盏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而冷凝的一响。
他目光清冽地看向赵公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
“赵兄此言差矣。《礼记》有云:‘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家父常教导,待人以仁,观其行而非究其出。
云疏年纪虽小,然品行端正,勤勉好学,留他在身边,是为伴读,亦是知己,时刻勉励自身勿忘初心,体察民生。
我与他之间,是朋友之谊,兄弟之情,何来‘尊卑不分’之说?莫非在赵兄眼中,人之高低,只由门第而定,而非心性德行?”
他语气平稳,引经据典,字字清晰,既不卑不亢,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和对对方狭隘观念的不屑。
那声“知己”和“兄弟之情”,如同惊雷,炸响在云疏耳边,让他浑身一震。
赵公子被他一番义正辞严的话堵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在林清晏那清正坦荡的目光下失了底气,只得讪讪地找补了几句场面话,终究觉得颜面扫地,无趣至极,不多时便借口告辞了。
花厅里恢复了安静,却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凝滞和冰冷。
林清晏挥退了其他下人,快步走到依旧保持着垂首躬身姿势、仿佛石化了的云疏面前。
他看着云疏紧紧抿住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指节发白的指尖,以及那周身仿佛瞬间筑起的壁垒,心中像是被细密的针反复刺扎,又酸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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