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萧绝的“功课”(1/2)
腊月十五,芙蓉镇下了一场大雪。
雪是从半夜开始下的,簌簌的,密密的,像是有人在天上抖落无穷无尽的棉絮。天亮时,整个小镇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屋檐垂着长长的冰凌,街边的枯树裹着臃肿的白衣,青石板路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平整的、刺眼的白。
镇东那家“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里,炭火烧得正旺。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一个衣柜。桌上摊着厚厚一摞纸,有些是官府邸报的抄本,有些是手绘的地图,有些是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笔记。纸页边缘已经起了毛,看得出被反复翻阅过很多次。
萧绝坐在桌前,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棉袍——是客栈掌柜借给他的,说天冷,看客官穿得单薄。棉袍有些短,袖口露出他一截手腕,骨节分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前几天好了些。眼底的青黑还在,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混沌的死寂。此刻,他正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幅地图——是江南地区的详细舆图,用墨线勾勒出山川河流、府县城镇,旁边用朱笔标注着驻军布防和粮草转运路线。
这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地图。
是军中的密图。
萧绝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停在“苏州”两个字上。
苏州。
江南重镇,鱼米之乡,丝绸之府。
也是……“锦绣行会”的老巢。
---
那天从柳树下离开后,萧绝没有回山里的木屋。
他在镇上找了这家客栈住下,包了这间天字号房,一住就是半个月。掌柜的起初有些忐忑——这位爷虽然穿着布衣,但气质太不寻常,眼神太锐利,看着就不像普通客人。但这位爷给钱爽快,也不惹事,每天就关在房里看书、写字、看地图,偶尔出去一趟,也是去书铺或茶馆,安静得很。
时间长了,掌柜的也就习惯了。
只是偶尔会好奇:这位爷整天对着那些地图和纸笔,到底在研究什么?
萧绝在研究什么?
他在研究江南。
研究苏州。
研究……如何破局。
---
那天在山里木屋,他问自己:“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然后他开始观察,开始思考,开始收集一切能收集到的信息。
他去书铺买来了江南的地方志、官员谱系、商帮名录。他去茶馆坐着,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闲聊,听他们说起江南的生意经,说起苏州织造府的权势,说起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他还托人——用的是从前军中旧部的关系,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镇北王,但总有些人念旧情——弄来了江南官场的邸报抄本,和这幅军中的密图。
然后,他开始做“功课”。
像从前在军中研究敌情一样,冷静地,客观地,不带一丝个人情绪地,分析眼前的局势。
---
“锦绣行会”。
苏州织造府二管家担任会长。
“云锦记”钱万贯、“芙蓉斋”柳三娘、“百草堂”孙仲景担任副会长。
三十余家商户入会,涵盖丝绸、胭脂、药材等多个行当。
三条行规:统一定价,封杀渠道,散布谣言。
萧绝将所有这些信息,一条一条,写在纸上。
然后他开始分析。
首先,这个行会成立的目的,表面上是“维护行业秩序”,实际上是要联手绞杀“美人坊”这个外来者。
为什么?
因为“美人坊”动了他们的蛋糕。
短短两年,五家分铺,抢走了苏州胭脂水粉市场近三成的份额——这是他从茶馆客商闲聊中拼凑出来的数字。三成,听起来不多,但对于那些盘踞了几十年、早已习惯垄断的老字号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挑衅。
所以,他们抱团了。
官商勾结,地头蛇联手。
这是阳谋。
也是死局。
---
萧绝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
他的目光从“苏州”两个字上移开,扫过整个江南地区,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
然后,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送东西、站岗、帮忙……都是隔靴搔痒。”
字写得很用力,墨迹深深透进纸背。
是啊。
他这两个月来做的所有事——送红宝石头面,站在柳树下,炖冰糖燕窝,搬箱子——都是在“隔靴搔痒”。
没有触及问题的核心。
没有真正帮到她。
因为那些事,温子墨也能做,甚至做得比他更好。
而她真正需要的,温子墨给不了。
---
萧绝又写下一行字: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力量。”
力量。
不是温柔,不是体贴,不是那些细水长流的陪伴。
是能破开眼前困局的力量。
是能对抗苏州织造府、对抗“锦绣行会”、对抗那些地头蛇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温子墨有吗?
温子墨是江南药商世家出身,人脉广,财富厚,在民间商界很有声望。
但这些,在官方面前,不够看。
苏州织造府是朝廷的衙门,织造是五品官,虽然品级不高,但手握实权,背后是江南织造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织造府要整一个商号,有一百种方法,而且都是合法合规的。
温子墨的“人脉”和“财富”,在这种层面,作用有限。
他或许能靠着关系周旋,能靠着银子打点,能暂时稳住局面。
但要破局,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需要更硬的力量。
---
萧绝的笔,停在了纸上。
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萧绝。
镇北王。
曾经统领北境二十万大军,在朝堂上与宰相分庭抗礼,在边关让蛮族闻风丧胆的……将军。
他虽然现在落魄了,虽然被她彻底拒绝,虽然连站在她店门口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还是萧绝。
他有的,是温子墨没有的东西。
是权谋,是兵法,是……在官场和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经验和手腕。
而这些,恰恰是破局最需要的东西。
---
萧绝的眼里,燃起了一丝久违的光。
不是那种卑微的、乞求的、自我感动的光。
而是冷静的、锐利的、属于将军的光。
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局势。
像审视一场战争。
敌人:苏州织造府+“锦绣行会”+三十余家商户。
兵力:官权+财力+舆论。
弱点呢?
萧绝的目光,落在地图旁边那摞官员谱系上。
他抽出最上面一本,翻开。
这是江南地区官员的履历名录,从总督、巡抚到知府、知县,每个人的出身、背景、升迁路径、派系归属,都写得清清楚楚。
萧绝的手指,一页一页翻过。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搜寻着可能的目标。
苏州织造……姓赵,名文彬,山东人,嘉靖十八年进士,原任户部主事,三年前调任苏州织造。
背景:似乎与当朝首辅有些远房姻亲关系,但不算紧密。
派系:属于“北党”——朝中以北地官员为主的派系,与以江南士族为主的“南党”历来不和。
性格:贪财,好名,喜欢附庸风雅,但做事谨慎,不愿轻易得罪人。
萧绝的眉头,微微皱起。
谨慎,不愿得罪人。
那为什么这次会如此高调地出手,组建“锦绣行会”,公然打压“美人坊”?
是钱给得足够多?
还是……有别的压力?
---
萧绝又翻到另一页。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