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苏州的困局——真正的商业巨鳄(1/2)

腊月初八那天,江南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不大,细碎的雪沫子飘飘洒洒,落在青石板路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屋檐上积了薄薄一层白,瓦当边缘垂着细小的冰凌,在灰白的天光里闪着冷冽的光。

温子墨坐在“美人坊”后堂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封刚刚送到的密信。

信是从苏州来的,用的是温家在江南特有的暗纹纸,封口的火漆是温氏药行的标记——一只简化的药葫芦。送信的人是他安排在苏州的心腹,八百里加急,路上跑死了两匹马,才在这天清晨赶到。

信很厚,厚厚一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温子墨拆开火漆,抽出信纸,展开。

第一页,是苏州几个主要铺面的账目汇总——上个月的营收比前月骤降四成,这个月更是惨淡,已经跌了六成有余。数字后面用朱笔标注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字:“若再如此,撑不过腊月底。”

温子墨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翻到第二页。

这一页写得密密麻麻,是心腹手书的密报。字迹潦草,看得出写得很急,有些地方墨迹都晕开了。

“腊月初三,苏州织造府设宴,宴请本地八大丝绸商、六大胭脂水粉铺东家,并江南三大药材行的主事。宴席设在织造府后花园暖阁,门窗紧闭,无外人得入。宴后第三日,苏州城内突然冒出一个‘锦绣行会’……”

温子墨的手指停在“锦绣行会”四个字上。

行会?

他继续往下看。

“行会会长由苏州织造府二管家担任,副会长三人,分别是‘云锦记’的东家钱万贯、‘芙蓉斋’的老板娘柳三娘、‘百草堂’的大掌柜孙仲景。行会成立当日,即发布三条行规——”

温子墨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其一,凡苏州城内胭脂水粉、丝绸布匹、药材珍玩等行当,须按行会定价出售,不得擅自降价。违者,行会成员集体断其货源,封其渠道。”

“其二,凡苏州城内铺面租赁,须经行会许可。未经许可擅自租赁者,行会成员将不再与其有任何生意往来。”

“其三,凡苏州城内商户,不得与‘美人坊’及其相关产业有任何合作。违者,视同与整个行会为敌。”

温子墨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继续往下看。

后面几页,是更详细的记录——

“腊月初五,‘锦绣行会’第一次集会,三十余家商户到场。会后第二日,苏州城内所有胭脂铺统一提价三成,唯有‘美人坊’分铺维持原价。第三日,分铺掌柜来报,原本谈好的三家供货商同时毁约,理由是‘行会有令,不敢不从’。”

“腊月初八,分铺隔壁的绸缎庄突然关门歇业,门上贴了告示:铺面已被行会收回。分铺掌柜托人去问,房主支支吾吾,只说‘得罪不起’。再问其他铺面,皆摇头,连门都不让进。”

“腊月初九,苏州城开始流传谣言,说‘美人坊’的胭脂水粉用料低劣,是从漠北蛮族手里收来的劣等货,掺了铅粉和石灰,用久了会烂脸。更有甚者,说‘美人坊’的东家本是漠北蛮族女子,混入江南,意图不轨……”

看到这里,温子墨的手猛地一紧,信纸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漠北蛮族?

意图不轨?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了。

这是要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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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细雪飘落的沙沙声,和炭盆里银霜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炭火烧得很旺,暖意融融,但温子墨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放下信,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脑海里飞速运转。

苏州织造府……那是朝廷设在江南管理织造事务的衙门,虽只是五品官,但手握实权,掌控着江南丝绸业半壁江山。织造府的二管家出面组建行会,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

是官商勾结。

是地头蛇抱成了团,要联手绞杀外来者。

而“美人坊”,就是那个外来者。

温子墨想起这两年“美人坊”在苏州的发展。

起初只是试探性地开了一家分铺,卖些江南特色的胭脂水粉,兼售温氏药行的养颜膏和药膳包。没想到生意出奇地好——云无心配制的养颜膏效果显着,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苏州的贵妇圈子里传开了。

分铺的生意越来越好,第二年又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到今年秋天,已经在苏州开了五家分铺,还盘下了一座小作坊,专门配制特供苏州市场的养颜品。

太顺了。

顺得让人忘了,江南这块地界,水深得很。

那些盘踞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字号,那些织造府、盐商、漕帮千丝万缕的关系网,那些看不见的规矩和潜规则……

“美人坊”一个外来户,短短两年就抢了这么多生意,动了这么多人的蛋糕——

现在,报复来了。

而且是联手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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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温大哥?”是云无心的声音。

温子墨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凝重压下去,换上了惯常的温和表情。

“进来。”

门开了,云无心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青色的棉袄,外罩月白色的半臂,头发用一根乌木簪绾着,干净利落。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粥里加了红枣、莲子、桂圆,香气扑鼻。

“今日腊八,厨房熬了粥。”她将粥碗放在书桌上,目光很自然地扫过桌上摊开的信纸。

温子墨没有遮掩。

他指了指信:“苏州来的。”

云无心点了点头,没说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温子墨将信推到她面前:“你看看。”

云无心拿起信,一页一页地看。

她的表情很平静,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看到“漠北蛮族”“意图不轨”那几个字时,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继续看,直到看完最后一页。

然后,她将信放下,抬起头,看向温子墨。

“你怎么看?”她问。

声音很平静,像在问“今日药材配齐了没有”。

温子墨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心里那股沉重感,稍微松动了些。

她总是这样。

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都能保持这份冷静。

这份冷静,有时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有力量。

“这次……”温子墨斟酌着词句,“是地头蛇抱成了团。”

他顿了顿,继续说:

“苏州织造府出面,联合本地几大丝绸、胭脂巨头,还有药材行——这是要把我们所有的路都堵死。价格战,他们用行会定价来扛,拖也能把我们拖死。渠道,他们用行会势力封杀,连铺面都租不到。舆论……”

他看了一眼信上“漠北蛮族”那几个字,声音沉了下去:

“这是最恶毒的一招。江南百姓最重出身,最忌蛮夷。这谣言一旦传开,‘美人坊’在苏州的名声就全毁了。别说做生意,恐怕连门都出不了。”

云无心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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