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饯行的酒——情绪的催化剂(2/2)

酒罐已经轻了一半。

眼前开始模糊,灯光晃成一片昏黄的光晕。可记忆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像用刀刻在骨头上。

那场大火。

有人来报信时,他正在军营里练兵。

“王府走水了!王妃的院子……全烧了!”

他赶回去时,火已经快扑灭了。她住的院落烧得最厉害,房梁都塌了,焦黑的木头冒着青烟,空气里满是焦糊的味道。

下人们从废墟里抬出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穿着她的衣服,戴着她的首饰。

周围一片哭声。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具焦尸,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后有人问:“王爷……王妃的后事……”

他说了什么?

对了,他说:“葬了吧。”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死了清净。”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意外。

当时他在想什么?

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清净了”。

再也不用面对那双带着希冀的眼睛,再也不用应付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再也不用被那段强加的婚姻束缚。

自由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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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萧绝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嘶哑,难听,像破碎的风箱。

他举起酒罐,又喝了一大口。酒液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滴落,打湿了衣襟。可他不在乎。

酒精烧灼着胃,烧灼着喉咙,烧灼着每一根神经。

可这些灼烧,都比不上脑海里那些画面带来的疼痛。

重逢。

在江南的小镇上,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几乎以为自己疯了。

她还活着。

穿着素净的衣裙,提着药箱,走在青石板路上。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的侧脸平静从容,眼神清澈坚定,和记忆里那个怯懦温顺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陌生,疏离,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公子认错人了。”她说。

声音平静无波。

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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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罐空了。

萧绝晃了晃罐子,里面传来液体晃荡的微弱声响。他仰起头,将最后几滴酒倒进嘴里。

然后他放下空罐,双手撑住额头。

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得像要裂开。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意涌上喉咙。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桌子,椅子,床,窗外的灯光,全都扭曲变形,像噩梦里的场景。

可那些记忆,却更加清晰。

她每一次的冷漠。

“我们不熟。”

“将军请自重。”

“王爷一路保重。”

她每一次的转身离开。

没有犹豫,没有停留,背影挺直,步伐决绝。

她和温子墨的默契。

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站在一起时,那种自然的、融洽的氛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他曾经拥有过她。

拥有过她全部的爱,全部的温柔,全部小心翼翼的真心。

可他亲手把它打碎了。

一点一点,用最残忍的方式,碾成粉末,扬在风里。

现在他想要捡回来。

却发现连碎片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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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

萧绝发出一声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他弓起背,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掌心滚烫,带着酒气,可眼泪却比掌心更烫,灼得皮肤生疼。

他哭了。

无声地,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滴落在桌面上,和刚才洒出的酒液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酒,哪是泪。

悔恨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他。

每一个他伤害过她的瞬间,每一句他说过的伤人的话,每一次他推开她的动作——所有这些,都在酒精的催化下无限放大,变成无数把刀,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如果能回到大婚那天晚上……

如果他能对她说一句“你好”,而不是转身离开……

如果……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失去她了。

彻底地,永远地。

她不再爱他,不再恨他,甚至不再记得他。他在她生命里,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一个需要救治的病患,一个……陌生人。

连恨都不屑给了。

这才是最残忍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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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已经三更了。

萧绝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狼藉。他看向桌上的空酒罐,又看向那只有豁口的粗陶碗。

酒喝完了。

情绪也烧到了。

可痛苦没有减轻分毫,反而更加尖锐,更加清晰,像一根烧红的铁钎,钉在心脏最深处。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灌进来,冷冽刺骨,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阵刺痛。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在风里摇晃,投下晃动的光影。

远处药庐的方向,灯还亮着。

昏黄的光从窗纸透出来,温暖,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光。

她可能还在里面。

看书,配药,或者和温子墨说话。

她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在这个离她只有几十步远的客房里,有一个男人,正在被悔恨和绝望凌迟。

她不需要知道。

因为她已经走出来了。

走得很远,很远。

远到他穷尽一生,也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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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绝扶着窗框,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弯下腰,胃里翻腾,几乎要吐出来。

可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

只有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闭上眼睛,任由夜风吹干脸上的泪痕。

酒精还在血液里奔涌,烧灼着每一寸神经。那些记忆的碎片,还在脑海里翻腾,像永无止境的噩梦。

可在这片混乱的、痛苦的、绝望的漩涡中心,忽然浮起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不能就这样走。

不能就这样,带着满身的悔恨和绝望,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少要让她知道。

知道他后悔了。

知道他痛了。

知道他……爱她。

虽然已经太迟了。

虽然她可能根本不在乎。

但至少要让她知道。

萧绝睁开眼。

眼里布满了血丝,可眼神却异常清晰,清晰得像淬了火的刀锋。

他转身,踉跄着走到桌边,抓起那只空酒罐,狠狠砸在地上。

“砰——”

陶罐碎裂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碎片四溅,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盯着那些碎片,看了很久。

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门口走去。

步伐不稳,但方向明确。

门开了。

夜风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走出去,走进深秋冰冷的夜色里,朝着药庐那点温暖的光,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