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街边的驻足(2/2)

连他自己都怕。

“王爷!”

陈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焦急。他大概是看到萧绝骑马冲出去,一路追过来的。

萧绝没回头,只是盯着水面。

“王爷,您……没事吧?”陈锋小心翼翼地问。

“陈锋,”萧绝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说,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好,好到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你却一脚踩碎了——还有可能挽回吗?”

陈锋愣住了。

他跟着萧绝十年,从没听过王爷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王爷……”陈锋斟酌着词句,“属下不懂这些。但属下老家有句话:破镜难重圆。”

破镜难重圆。

五个字,像五根钉子,钉进萧绝心里。

是啊,镜子碎了,就算勉强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照出来的人,是扭曲的,破碎的,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他和沈琉璃之间,就是这样一面碎镜子。

不,是他亲手打碎的。

现在他想粘起来,却发现连碎片都找不全了——有些碎片被她带走了,变成了云无心的一部分。有些碎片,大概早就化成了灰,随风散了。

“王爷,”陈锋小声说,“咱们回吧?王三那边……又有新消息。”

萧绝缓缓站起来,转身:“什么消息?”

“温子墨……好像在筹备聘礼。”陈锋说得艰难,“江南温家的老夫人下个月生辰,温子墨订了一批上好的绸缎和首饰,单子上……有女子用的东西。”

聘礼。

这两个字像两把刀,狠狠捅进萧绝胸口。

他眼前发黑,扶住了旁边的柳树才站稳。

“消息……确切?”他听见自己问,声音飘忽得像不是自己的。

“单子是从温家绸缎庄流出来的,应该错不了。”陈锋低着头,“而且,温家老夫人一直催温子墨成亲,这次生辰宴,恐怕是要……”

定亲。

后面的话陈锋没说,但萧绝听懂了。

温子墨要娶她。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所有他欠她的,温子墨都要给她。

“回……回去。”萧绝松开扶着树干的手,踉跄着走向马匹。

翻身上马时,他差点摔下来。陈锋想扶,被他挥手打开。

马慢慢往回走,沿着来时的路。

又经过那棵粗柳,经过那段河堤。阳光还是那样好,柳絮还是那样飘,一切都没有变。

可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了。

萧绝看着空荡荡的河岸,刚才那两人站过的地方,现在只有几片飘落的柳叶。

他忽然想起沈琉璃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那是个雪夜,他难得留在她房里——不是他想留,是太后赐了酒,他喝多了。半夜醒来,发现她还没睡,就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雪光,静静看着他。

他当时皱眉:“看什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视线,小声说:“妾身……妾身只是觉得,王爷睡着的时候,没那么凶。”

他嗤笑:“难道本王平时很凶?”

她不说话了。

很久以后,在他又要睡着时,听见她极轻极轻地问:“王爷,如果……如果妾身死了,您会记得妾身吗?”

他当时困极了,含糊道:“大半夜的,说什么晦气话。”

她就再没出声。

现在想来,那不是晦气话。

是绝望到极致的人,在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点分量。

答案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所以他记不住她的生辰,记不住她爱吃什么,记不住她怕黑,记不住她所有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的真心。

却记住了温子墨替她拂开柳絮时,她微微仰起的脸。

记住了她为温子墨整理衣领时,那自然而然的动作。

记住了他们并肩走在阳光下,那种旁若无人的契合。

这些画面会跟着他一辈子。

像烙印,烫在骨头上,每次想起都会疼。

疼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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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萧绝径直进了房间,关上门。

陈锋和王三守在门外,面面相觑。

房间里,萧绝走到窗边,推开窗。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琉璃阁,看不见她的宅子,只能看见芙蓉镇灰扑扑的屋顶,和远处苍青的山。

他忽然很想回北境。

想回到战场上去,那里简单。刀剑往来,生死分明,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没有这么多求而不得。

可他又知道,他回不去了。

就算身体回去,心也回不去了。

心留在了芙蓉镇,留在了那条运河边,留在了她为另一个男人整理衣领的那个瞬间。

然后被那画面凌迟,一刀,又一刀。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大概是哪家的孩子在追着玩。笑声清脆,无忧无虑。

萧绝想起,沈琉璃曾经也很喜欢孩子。

有次宫宴,她抱着三皇子的小郡主,笑得眉眼弯弯。那小郡主也喜欢她,抓着她的簪子不放手。

回府的马车上,她小声说:“王爷,孩子……真可爱。”

他当时在闭目养神,随口“嗯”了一声。

她沉默了很久,才又鼓起勇气说:“妾身……也想要一个孩子。”

他睁开眼,看着她。

她脸红了,低下头,手指绞着衣带。

他却说:“本王暂时不想要子嗣。”

不是“不想”,是“暂时不想”。可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和她有孩子。

因为她只是个替身,不配生下他的子嗣。

她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到府里。

后来她再也没提过孩子的事。

现在想来,她想要孩子,大概不是想要固宠,只是想要一点血脉的牵绊,想要在这冰冷的王府里,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亲人。

可他连这点念想,都给她掐断了。

萧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干的。

居然没哭。

大概是眼泪早就流干了,从知道她是云无心那一刻起,从看见她对温子墨笑那一刻起,从刚才在河边看见那一幕起。

就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烧灼的痛,和空荡荡的冷。

火葬场的火还在烧。

而他,就在这火里,被烧成一具空壳。

却还睁着眼,看着火焰那端,她如何被另一个人珍重地捧在手里。

如何活得,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