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街边的驻足(1/2)
五月的运河边,柳絮飘得正盛。萧绝骑着马从县衙回客栈,本可以走更近的街路,却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河堤上。
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上午时人最少,而云无心偶尔会在午饭后,沿着河岸散步消食——这是王三盯梢半个月得出的规律。
果然,刚转过弯,他就看见了那两道身影。
云无心和温子墨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头发松松绾了个髻,插着一支素银簪子。温子墨则是一身青灰色长衫,手里拿着把未打开的折扇。
很平常的画面。
萧绝勒住马,隐在一棵粗柳后。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被他用力拽住缰绳。
河面上有风,吹得柳枝摇曳。几缕飞絮飘过来,沾在温子墨的肩头和发间。他正侧头和云无心说话,没注意。
然后萧绝看见,云无心很自然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温子墨。
她抬起手。
那只手很稳,手指纤长——萧绝记得那双手。记得它们曾经怎样小心翼翼捧着汤碗,怎样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怎样在他面前总是微微发着抖。
现在这双手伸向温子墨的衣领。
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拈走了沾在他领口的一片柳絮。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温子墨低头看她,笑了,说了句什么。风大了些,把他的头发吹得更乱,一缕碎发垂到额前。
云无心又抬手,这次是替他理了理那缕碎发,顺势抚平了微皱的衣领。她的手指在他颈侧停留了一瞬——也许只有半息的时间,但萧绝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收回手,继续往前走。温子墨跟上去,很自然地落后半步,为她挡了挡河面吹来的风。
两人走远了。
萧绝还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有一片柳絮飘过来,落在他手背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可他觉得那是一片烧红的炭。
烫得他整条手臂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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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是三年前的春天,也是柳絮纷飞的时节。他刚从北境回京,入宫述职后回府。沈琉璃在二门处迎他,穿着一身新做的水绿色衣裙——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熬了几个晚上赶出来的,因为听说他喜欢绿色。
他当时带着一身疲惫和朝堂上的烦闷,看什么都觉得碍眼。她上前行礼,抬起头的瞬间,他看见她发间别着的玉簪歪了一点。
大概是等太久,靠在廊柱上打盹时弄歪的。
她察觉他的目光,下意识抬手想去扶正簪子,却又顿住,改为去碰他的衣襟——其实他衣襟并没有乱,她只是想找个由头亲近。
“王爷,您的玉冠……”她小声说,手指颤抖着伸向他束发的玉冠。
那玉冠确实有点歪,在马上颠簸的。
可他不耐烦极了,挥手就打开了她的手。
“别碰本王。”
声音冷得像冰。
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整张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妾身……知错。”
他看都没看她,径直往里走。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只被他打红的手背,一动不动。
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那时他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烦。烦她笨手笨脚,烦她不知分寸,烦她总想用这些小心思来引起他的注意。
现在想来,那不是小心思。
是一个女子,鼓起全部勇气,想要靠近自己夫君的尝试。
却被他用最粗暴的方式,一巴掌扇了回去。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碰过他。
哪怕是他醉酒,是她替他更衣,她的手也永远只碰衣角,绝不碰到他的身体。递茶时,她会把茶杯放在桌上,等他来取,而不是直接递到他手里。
他当时还觉得清静。
现在才知道,那不是清静,是死寂。
是他亲手杀死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他最后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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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忽然打了个响鼻。
萧绝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攥缰绳攥得太紧,手背青筋暴起。他松开一些,马不安地动了动蹄子。
远处,那两道身影已经走到石桥上了。温子墨正指着河对岸的什么,云无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
她刚才替温子墨整理衣领时,表情也是那样柔和。没有惶恐,没有犹豫,就像……就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像他们之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碰触。
萧绝忽然想起一件事。
成亲第二年的冬天,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帕子一遍遍替他擦身,动作很轻,很小心。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沈琉璃跪在床边,正拧干帕子,准备继续擦。
那时他已经烧得糊涂了,却还是哑着嗓子说:“让下人来。”
她手一顿,轻声说:“下人粗手粗脚,妾身怕弄疼王爷。”
“让你走就走。”他烦躁地闭眼。
帕子掉进水盆的声音。然后是悉悉索索的起身声,脚步声,关门声。
她真的走了。
后来他退烧了,问起那夜的事,老管家说:“王妃守了您一整夜,寅时才被您赶走的。”
他当时“嗯”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现在想来,她替他擦身时,手指是不是也那样轻?是不是也像刚才对温子墨那样,带着珍而重之的小心?
他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没让她做完过。
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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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那边,云无心似乎说了句什么,温子墨笑了起来,笑声顺着风飘过来一点,听不真切,但能听出是开怀的。
然后温子墨做了个让萧绝瞳孔骤缩的动作——
他抬起手,很自然地拂开了飘到云无心眼前的一片柳絮。不是用扇子,也不是挥开,是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发。
云无心没躲。
她甚至微微仰了仰脸,方便他的动作。
那一瞬间,萧绝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不是朝客栈,不是朝任何地方,只是沿着河岸狂奔,像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风在耳边呼啸,柳枝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可这疼,比不上心里万分之一。
他想起更多事。
想起有一次他练剑回来,汗湿了中衣。沈琉璃捧着干净的衣服过来,小声说:“王爷,换身衣裳吧,仔细着凉。”
他当时心情不好——朝堂上又有人弹劾他拥兵自重。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来气,一把夺过衣服:“本王自己会换!”
她吓得退了一步,眼眶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哭,只是低声说:“是妾身多事。”
然后默默退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那时他觉得她懦弱,连句话都不敢大声说。
现在才明白,那不是懦弱,是已经被伤到不敢再靠近。
每一次尝试都被推开,每一次好意都被打碎,换谁都会怕。
怕到连递件衣服,都要做好被呵斥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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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跑累了,渐渐慢下来,停在了一片无人的河滩上。
萧绝翻身下马,踉跄着走到水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
水很凉,激得他一颤。
他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扭曲、狰狞,眼睛里全是血丝,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难怪她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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