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传闻入耳(2/2)
“无心”……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一种冰冷的宣告?
萧绝感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发凉,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面部肌肉,不泄露丝毫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慢慢地将茶杯放回桌上,动作看似平稳,唯有他自己知道,那细微的瓷器与木桌接触的轻响,在他听来不啻于惊雷。
周夫人并未察觉异常,还在兴致勃勃地往下说:“还有更奇的呢!这位云无心娘子,并非独自经营。听说她和江南最有名的药堂‘百草堂’的东家温子墨温先生,是极好的合伙人与挚友。那温东家也是神仙般的人物,医术高超,仁心仁术,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好。有他保驾护航,美人坊的东西,众人用着也更放心不是?”
温子墨。百草堂。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商号。但“医术高超”、“仁心仁术”这几个字,却像针一样,刺了萧绝一下。沈琉璃……她懂医术吗?他从未关心过。或许……她看过些医书?他记不清了。王府有府医,她不需要懂这些。
“人都说这位云娘子神秘得很,”周夫人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讲述传奇的色彩,“虽创立了这么大的家业,却轻易不见外人,更不参与那些商贾应酬。芙蓉镇的美人坊总号后院,等闲人根本进不去。只有极少数人见过她,都说……气质清冷如云中月,行事却雷厉风行,眼光独到。谁能想到,这般人物,竟是个女子呢?”
气质清冷如云中月……
萧绝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琉璃的样子。安静,苍白,低眉顺目,像一抹淡淡的影子。清冷吗?或许吧,那是一种被长期忽视和压抑后形成的、死水般的沉寂。与“云中月”的孤高清冷,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可如果……如果那沉寂之下,本就藏着一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呢?
如果那安静,并非天生,而是心死之后的漠然呢?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让他几乎要立刻将其掐灭。
不,不可能。绝无可能。
沈琉璃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见了“尸体”(尽管已经焦黑难辨),是他亲自下令办的丧仪。她怎么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变成一个医术经商皆精、神秘而强大的“云无心”?
这太荒唐了!比戏文里的故事还要离奇!
可是……万一呢?
万一那场大火……有问题?
万一那具尸体……根本不是她?
这个“万一”一旦冒头,就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蔓延了他整个思绪,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和另一种更加灼热、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狂乱希望。
他需要更多信息。更多,更具体,更确凿的信息。
“听起来,倒是一位奇女子。”萧绝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平稳得出奇,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对奇人异事的淡淡兴味,“芙蓉镇……倒是未曾听闻。这云娘子既是医术经商皆通,又得百草堂温东家相助,想必在江南很是吃得开。”
周夫人见将军果然有兴趣,谈兴更浓:“何止是吃得开!王爷您久在京城,可能不知,如今在江南,尤其是在那些夫人小姐的圈子里,‘美人坊’三个字,就是顶顶好的招牌。若能得一件云娘子亲手调配的东西,或是购得一匹她亲自选定花色的‘无心缎’,那都是极有面子的事。就连她偶尔写出的养颜食补方子,流传出来,都能被人争相效仿呢。”
无心缎……
又是一个带着“无心”二字的东西。
萧绝只觉得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强压下立刻追问细节的冲动,知道再问下去,恐怕会引起周放夫妇的疑心。他今日表现出的“兴趣”,已经比往常多得多了。
“确是商界奇才。”他做出总结般的评价,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好了,你们夫妻且说话,本王还有些事务,不便久留。”
他再次起身告辞,比上次更加匆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周放和周夫人有些愕然,连忙相送。
走出周家院门,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苍白,照在身上并无多少暖意。萧绝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云无心……”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幽深如寒潭,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燃烧。
“立刻加派人手,”他对紧随其后的心腹侍卫沉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急迫,“我要知道关于‘美人坊’和‘云无心’的一切。尤其是……这位云娘子,她的年纪、样貌、来历、何时出现在芙蓉镇、与百草堂温子墨是如何相识的……越详细越好!不惜代价,用最快的方式把消息递回来!”
“是!”侍卫心头一凛,从未见过王爷对一件与军政无关的事情如此上心,甚至用上了“不惜代价”这样的字眼。
马蹄声再次响起,敲击在青石路上,迅疾而凌乱,如同萧绝此刻的心跳。
云纹……芙蓉镇……云无心……医术……温子墨……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如果……如果沈琉璃真的没死……
如果她真的变成了那个清冷如月、神秘强大的云无心……
这个假设本身,就让他浑身血液逆流,一半是冰冷的恐惧,一半是滚烫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灭顶般的悔恨与……希冀。
他忽然想起,沈琉璃的遗体下葬时,他似乎……并没有仔细看过。那时他心中只有烦躁和一种解脱般的漠然,一切丧仪都交给了管家和礼部的人按制操办。
他还想起,她“病重”的那段时日,他好像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只听下人回报说王妃病得厉害,不见起色。
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滋养怀疑的土壤。
镇北王府的书房,今夜注定又将灯火长明。
而千里之外的芙蓉镇,临水的一处精巧雅致、守卫森严的宅院深处,书房窗下,一个身着月白衣裙的女子正放下手中的账册,揉了揉眉心。窗台上,一瓶晚开的桂花散发着幽香。她望着窗外潺潺的流水,目光平静而深远,无人能窥见其下隐藏的波澜。
她手边,一张素笺上,墨迹未干,正是写给百草堂温子墨的信函,商讨下一季新品药材的供应。笺角,一枚小小的、飘逸的云纹印鉴,鲜红如血,又清冷如霜。
命运的齿轮,在传闻与猜疑中,开始加速转动,发出低沉而惊心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