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云纹”的冲击(2/2)

是巧合吗?世间纹样万千,或许真有相似的?

可那种神韵,那种浸透在线条里的独特“气质”,是能轻易巧合的吗?

无数念头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在他脑中轰然炸开,疯狂冲撞:

这“美人坊”的东家,那个被周夫人称道的“云娘子”,是谁?她和沈琉璃有什么关系?难道沈琉璃生前与江南的商贾有来往?不,不可能,她出身清流文官之家,嫁入王府后更是深居简出,哪有这等门路?还是说……这云纹根本就是沈琉璃设计的?她私下里描画的花样,流传出去了?被这“美人坊”偶然得了去,用作商标?

最后一个念头冒出时,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沈琉璃?设计商号标记?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更不可能。

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与另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灼热希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煎熬的、近乎窒息的矛盾感。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月白色的盒子,盯着盒盖上那个清冷的云纹,目光仿佛要将它烧穿两个洞。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青筋隐现。

周放和夫人并未察觉将军瞬间的巨变。周放还笑呵呵地对妻子说:“这盒子是好看,光溜溜的,摸着也舒服。夫人喜欢,连盒子一起好好收着便是。”

周夫人正欲将盒子收回,却见萧绝的目光似乎凝在那盒子上,以为将军也对这精巧之物有了些兴趣——毕竟男人虽不用脂粉,但好东西谁都愿意多看两眼。她便又将盒子往萧绝面前递了递,语气带点自豪:“将军您细看,这云纹画得真是别致,跟活的一样,听说就是‘美人坊’独有的标记,货真价实的凭证呢。”

盒子更近了。

那云纹在跳动的灯焰下,线条仿佛也随着光影微微流动,那种熟悉的、刺痛他神经的感觉越发清晰强烈。

萧绝甚至能闻到盒子散发出的、极其淡雅的冷香,混合着膏体本身的味道。这香气……似乎也有一点说不出的、隐约的熟悉感,但被更浓郁的膏脂香气掩盖,抓不真切。

他感到喉咙发干,像被粗糙的沙砾磨过。

必须冷静。

不能露出丝毫异样。

无论这巧合背后是什么,现在都不是深究的时候,尤其不能在周放夫妇面前失态。

他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强迫自己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剧烈收缩的瞳孔缓缓恢复正常。脸上那瞬间的震骇与苍白,被他迅速压入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之下。只是那平静的表面上,细微的裂纹正在无声蔓延。

他状似随意地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缓地拂过盒盖上云纹的凹陷处,触感冰凉光滑。然后,他收回了手,仿佛只是鉴赏了一件寻常器物。

“嗯,”他开口,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甚至带上了一点似乎因酒意而生的淡淡慵懒,“这‘美人坊’……是江南来的商号?生意做得似乎不小。”

周夫人见将军搭话,更来了谈兴:“可不是么!听说起家就在扬州,如今分号都开到苏杭金陵去了。做的就是女人和雅士的生意,东西样样精,价钱也样样贵,可越贵越有人抢。”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闻的意味,“京里好些贵人府上,都悄悄派人南下去采买呢,怕直接在京里买,落了刻意追捧商贾的名声。这云纹标记,就是他家防伪的凭记,旁人仿不来。”

“云纹……”萧绝慢慢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只是在品味纹样的名称,“确实别致。少见。”

“将军好眼力。”周放插嘴道,“末将是个粗人,看什么都差不多。夫人说别致,那定然是别致的。”

萧绝的目光从盒盖上移开,仿佛终于失去了兴趣,转而看向周放:“这商号的东家,听说是位女子?姓云?”

“都这么传,叫云娘子。”周夫人点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没人见过真容,但手段是真厉害。一个女子,撑起这么大摊子,还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让南北客商都买账,不能不让人佩服。”她语气里是真的带着敬佩,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其中的不易与了得。

云娘子。

萧绝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一个完全陌生的称谓,一个与他记忆中那个苍白安静的影子绝无可能产生联系的、精明强干的商界女子形象。

可那个云纹……那个该死的、挥之不去的云纹!

“确实难得。”他再次用了一个模糊的褒义词,让人听不出真实情绪。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压制了心头的燥热和惊悸。

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就要引起怀疑了。

他放下茶杯,顺势站起身:“时辰不早,不便再多叨扰。”

周放和周夫人连忙也站起来。周放道:“将军何必着急?再坐坐,喝盏醒酒茶?”

“不必了。明日还有早朝。”萧绝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挽留的决断。他又看了一眼被周夫人拿在手中的那个月白盒子,云纹在灯下泛着幽微的光。然后,他移开视线,对周放道:“今日所议之事,你依计行事即可。若有变动,随时来报。”

“是,将军!”周放肃然抱拳。

周夫人将盒子放在一旁,福身相送:“将军慢走。日后若得空,常来坐坐。”

萧绝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步伐依旧沉稳,肩背挺直,是一个将军该有的样子。

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沉稳的步伐之下,是如同地火奔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惊涛骇浪。那挺直的背脊,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仿佛正在承受着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与混乱。

那个云纹,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视网膜上,钉在了他的脑海里。

沈琉璃……美人坊……云纹……云娘子……

这些毫无关联的词,被那诡异的相似感强行串联在一起,在他心中拉扯出一个巨大的、黑暗的、充满未知的漩涡。

他翻身上马,最后瞥了一眼周家窗棂透出的、温暖却已与他无关的灯光。

“回府。”他沉声下令,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冷硬。

马蹄嘚嘚,敲击着空旷的街道,也敲打在他纷乱如麻的心上。

这一夜,镇北王府书房的灯,再次亮至天明。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某个庭院深深之处,烛光下,一只执笔的手,正在崭新的绸缎样本一角,勾勒着同样飘逸清冷的云纹标记。笔锋流转,一气呵成,与数月前那方未完成的绣帕边角,遥相呼应。

命运的丝线,在这一刻,被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花纹,轻轻拨动了一下。

细不可闻,却已注定掀起狂风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