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破竹(1/2)
县里的联合检查组,在一个阴冷的上午来到了晚秀坊。带队的是市场监管局一位面无表情的副科长,姓郑,随行的还有文旅局的一名干事和协会的一位“顾问”——正是胡美凤手下那位曾质疑过“微光”定价的骨干。
气氛肃杀。郑科长公事公办地出示证件,说明来意,要求查看营业执照、产品目录、价格标签、宣传材料、近期销售记录及成本核算。林建民紧张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盒,手有些抖。王秀英依旧坐在绣架前,背对着检查组,只在他们进门时微微侧身点了下头,便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雪中竹”。那幅小品已近完成,清冷的银线在素绢上勾勒出雪压竹枝却宁折不弯的凛然姿态,与室内的紧张气氛形成奇异反差。
检查组翻阅着文件。林晚准备的“情况说明”和修改后的产品描述起到了作用,“非遗标识”的问题被暂时搁置。但郑科长的目光很快锁定在销售记录和定价上。他拿起一枚“微光”胸针样品,看了看标价488元的标签,又对照成本核算表上列出的物料成本(约80元),眉头拧紧。
“林老板,这个定价依据是什么?物料成本不到一百,卖近五百,这利润率……”郑科长语气平板,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林建民按照林晚的嘱咐,尽量平静地回答:“郑科长,这是手工艺术品,不是工厂货。定价主要考虑艺术设计价值和我爱人的手工技艺价值,还有……”
“艺术价值?手工价值?”协会的“顾问”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讥诮,“这些边角料,绣几针,镶个扣子,就值几百块?这怕不是艺术价值,是‘故事’价值吧?消费者知道它们原本是废料吗?”
这话尖锐且极具煽动性。郑科长的眼神更沉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秀英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针。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废料?”
她缓缓转过身,手里拈着那枚正在使用的银针,针尖在阴天的光线下闪着一点寒芒。“这位同志,你看着这块布。”她指向绣架上已完成大半的“雪中竹”,“你觉得,哪一根线是‘废料’?哪一针是‘废工’?”
顾问一愣,随即强辩:“我不是说您这幅大作,是说外面卖的那些……”
“都一样。”王秀英打断他,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绣大东西的线,和绣小东西的线,都是从同一个线团里出来的。绣大东西的心思,和绣小东西的心思,都是从同一个心里出来的。你觉得是‘废料’,是因为你没看见它该在的位置,没看懂它该有的样子。”
她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打开那个装着各色边角料的藤筐,轻轻拨弄着里面五彩斑斓的丝绸碎片。“这些,有的是试色不对,有的是针脚走偏,有的是裁多了剩下的。在你们眼里,是废料。在我眼里,”她拣出一片不过指甲盖大小、色泽过渡极其微妙的青绿色残片,“这是《春江图》里,我找了三天才调出来的、最像黎明前江水反光的那一抹颜色。虽然当时没用上,但它的‘对’,我记得。”
她又拿起一片灰褐色带细微拉丝的残片:“这是绣《磐石》时,线太粗,刮伤了底布,拆下来的。可这粗砺的质感,后来我用在了《地衣》里,表现风化的石头表面。它的‘错’,成全了另一幅的‘对’。”
她将残片放回,看向检查组,尤其是那位郑科长:“我卖的不是‘废料’,是我几十年跟丝线打交道,记住的每一个‘对’和‘错’,是我眼里心里存下的千百种颜色和样子。我把这些‘记住’,放进一个小扣子、一张小卡里,让它跟着有缘人走,提醒这世上还有别的‘看’法。这定价,定的是这份‘记住’,这份‘看见’,这份‘提醒’。您觉得,值不值?”
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郑科长脸上那公事公办的冷漠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习惯了用标尺衡量一切。此刻,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眼神清亮的女艺人,用最朴素的言辞,讲述了一套完全在标尺之外的、却难以反驳的价值逻辑。
那位文旅局的干事显然被触动,低声对郑科长说:“王老师是省里都关注的艺术家,她的作品确实……”
顾问脸色难看,还想说什么,郑科长抬手制止了他。他重新看向那枚胸针,又看了看绣架上气象已成的“雪中竹”,最后目光落在王秀英那双因长年拈针而略显粗糙、却稳定异常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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