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另一种针（1/2）

华艺留下的那份装帧精美、散发着油墨香的意向协议草案，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设计图，沉甸甸地压在晚秀坊每个人的心头。林建民焦虑得嘴角起了燎泡，整日在堂屋里踱步，拿起草案翻两页又烦躁地扔下，嘴里反复念叨着“吃人不吐骨头”。王秀英则比以往更加沉默，她不再专注于大幅绣品，反而找来一些素白零碎的绸缎，用最普通的丝线，反复绣着一些极其简单的纹样——几根交错的水草，一枚孤零零的秋叶，一痕浅淡的远山。针脚依旧稳，却透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纯粹手艺的回归与依恋，仿佛在不确定的惊涛中，紧紧抓住唯一确定的浮木。

林晚知道，母亲在用这种方式抵抗，也在等待。等待她找到那把“能绣破合同的针”。她自己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局。面对那些严谨的法律术语和复杂的商业条款，她课堂上学到的那点《经济法》皮毛，显得苍白无力。她知道里面有陷阱，却无法精准地指出陷阱在哪里，更别提设计反击的条款。

盲目拒绝，只会给华艺和可能与之默契的胡美凤更多口实。硬着头皮去谈，等于羊入虎口。她需要一个真正懂行的人，一个能站在晚秀坊立场上，用专业知识和经验去剖析那份草案，并指出可能出路的人。

这样的人，在青河县几乎找不到。她再次想到了学校，想到了严老师和刘教授，但他们毕竟是学术研究者，对具体的商业合同博弈未必擅长。焦虑像藤蔓缠绕着她，让她夜不能寐。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到了县文化馆，指名要找“晚秀坊的林晚同学”。电话是张馆长亲自接的，他疑惑地转告了林晚。

林晚带着满心疑惑赶到文化馆，拿起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

“喂，林晚吗？我是陈志远。”

电话那头传来陈志远平静的声音，尽管有些许电流杂音，却让林晚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

“陈志远？你怎么……”林晚惊讶。

“我回省城了。梁研究员的那篇文章和内部简报，我看到了。”陈志远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而冷静，“也听我哥说了些情况。华艺是不是又找你们了？带了新方案，还有律师？”

林晚心中一震，陈志远的信息如此灵通而准确。“是。一份‘独家战略合作’意向草案，看起来很完美，但我们觉得……”

“完美的表象下通常布满绳索。”陈志远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我哥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帮你们看看。他姓方，是我哥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省城一家涉外律师事务所工作，主要做知识产权和商业合同，人很正，对传统文化保护也有兴趣。我哥跟他提了晚秀坊的事，还有梁研究员的评价，他愿意抽时间，帮你们初步审阅一下那份草案，并给出一些非正式的专业意见，不收费。”

方律师？省城的涉外律师？林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这……这太麻烦方律师了，也麻烦你和你哥了！”林晚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

“不用客气。梁研究员的文章让方律师对晚秀坊产生了兴趣，他认为保护这样的案例具有社会价值。当然，最终是否接受他的意见，由你们自己决定。”陈志远说道，“你把那份草案的关键部分，特别是涉及独家代理、品牌归属、知识产权、收益分成、违约责任这些条款，尽量清晰地抄录或复印下来，寄给我。我转交给方律师。他会尽快看，然后把意见反馈给我，我再转告你。注意，不要寄原件。”

“我明白！我马上就去办！”林晚连声道谢，心中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希望的光。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几乎不眠不休。她将那份厚厚的草案逐字研读，把最核心、也最令人不安的条款一一摘抄下来，并在旁边附上自己粗浅的理解和疑问。她抄写得极其认真，字迹工整，生怕有任何错漏影响方律师的判断。同时，她也简要写了一封信，说明晚秀坊的基本情况、华艺之前接触的经过、以及家庭希望保持独立创作的根本诉求。

信件和抄录的条款，再次以挂号信形式寄出。这一次，投递的不再是渺茫的希望，而是一份具体的、指向明确的求救。

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晚秀坊的气氛依旧凝重，但少了些无头苍蝇般的慌乱，多了几分沉静的期待。王秀英甚至开始重新拾起那幅搁置了几日的竹石小品，为那抹远山雾霭添上最后一缕极其淡薄的青灰色，使整个画面更显空灵悠远。林建民也不再只是焦躁地踱步，开始学着林晚的样子，尝试去理解草案中那些拗口的句子，尽管多半还是一头雾水。

五天后，陈志远的回信到了。很厚。里面没有原件，只有几页陈志远工整抄写的文字，标题是“方律师关于《晚秀坊合作意向草案》部分条款的初步分析与参考意见”。

林晚迫不及待地展开，父母也立刻围拢过来。

方律师的意见直截了当，条分缕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