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思策(2/2)
她开始尝试构思应对原则:
对华艺: 必须明确拒绝其“顾问服务”,切断任何可能产生深度依赖的入口。拒绝理由可以充分“正当化”:感谢诚意,但家庭作坊规模小,暂无能力进行大规模品牌化运作;学生本人学业紧张,无法配合此类需要深度参与的项目;当前重心仍在于技艺打磨和新作品创作。态度要客气、感恩,但立场必须像岩石一样不可动摇。同时,可以试探性提出,若华艺确有诚意,可否考虑一种更松散、更基于具体项目的合作模式?比如,仅为某一件特别作品的设计或某次特定展览的推广提供有限的专业意见?这样既不开大门,又留一丝不至于彻底激怒对方的缝隙,也为自己了解对方真实能力留下窗口。核心是:保持独立,延迟决策,以我为主。
对胡美凤: 不能正面冲突,但也不能被动服从。需采取“积极参与,巧妙周旋”的策略。父亲应主动与县文化馆保持更紧密沟通,争取张馆长等支持者的理解。对于协会的“规范化流程”整理,可以认真对待,提交一份能体现晚秀坊特色和严谨性的材料,将其视为一次展示自身专业度的机会。对于“集体商标”和“行业协会”,在未明朗前不公开反对,但可以通过文化馆等渠道表达“鼓励个体特色发展与行业整体繁荣并重”的关切。关键在于,要持续拿出有分量的新作品(如母亲的“山居秋暝”),用实绩证明晚秀坊是行业标杆,是值得保护的“特色”而非需要被“规范”掉的异类。同时,要开始有意识地为“晚秀坊”这个名称和独特纹样寻求某种形式的自我保护(她想起知识产权法的零星知识,但这太难了,或许先详细记录存档?)。核心是:避免被边缘化,以实力争取话语权,合法合规前提下维护自身独特性。
对自身(晚秀坊): 在最坏情况(即同时被华艺和胡美凤挤压)下,生存的基础仍然是作品和技艺。必须加快母亲新作的完成,并策划其亮相(省展?文化馆专题展示?)。同时,她意识到,自家在“品牌故事”和“客户沟通”上太过原始。或许,她可以开始尝试,用笔记录下晚秀坊的历史、母亲学艺的故事、代表性作品的创作历程、每一道独特针法的渊源与讲究……这不只是为了应对可能的市场宣传,更是为这门技艺,为这个家,留下一份厚重的、无法被轻易复制的“文化档案”。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积蓄。
思路渐次清晰,像暗夜中摸索着理出了一团乱麻的线头。她知道这些想法还很稚嫩,充满书生气,与现实操作的复杂性相比可能过于理想化。但她必须把这些思考传递回去,给父母一颗定心丸,也给家里的应对提供一个或许不算高明、但方向明确的参考框架。
她重新铺开信纸,开始给父亲回信。这一次,她没有急于写下具体建议,而是先将自己对华艺和胡美凤动机的分析,尽量用平实的语言解释清楚。然后,她才逐一提出自己关于“应对原则”的思考,并强调这只是基于她有限认知的“纸上谈兵”,最终决策必须由父母根据实际情况定夺。她特别提醒父亲,与华艺沟通时务必“客气而坚定”,与协会和文化馆打交道则要“积极而谨慎”。信的末尾,她详细询问了母亲新作的进展,并第一次正式提出,希望父亲能帮忙系统收集和记录一些家族从艺的老故事、老照片、老工具,以及母亲对各种针法、纹样的个人理解和口诀。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和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清辉冷冷地洒在桌面上。
这封长信,是她将象牙塔中的刻度,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投向故乡风浪的尝试。它或许轻飘,或许无力,但它是她此刻所能尽的最大努力。她知道,真正的考验不在纸上,而在青河县那间小小的店铺里,在父母与各方周旋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中。
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担忧的远方女儿。她开始学习用自己的方式,参与这场守护家园的无声战斗。思策已定,能否成行,犹待东风,更待家中父母的智慧与坚韧。夜色将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晚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微弱但清晰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