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裂痕(1/2)
田野的第二天,阳光依旧平静地洒进晚秀坊的堂屋。林晚按照计划,开始更系统地观察。她征得父亲同意,翻看了那本按照她建议新立的简易账本。账本用小学生作业本改制,页面用直尺划出简单的“收入”、“支出”、“结余”栏目,字迹是父亲特有的粗重,夹杂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懂的符号。林晚仔细看着,试图从这些朴素的数字和备注中,拼凑出这个小作坊的经济脉搏。
“爸,这笔‘丝线(杭细)’支出后面画了个圈,是什么意思?”林晚指着账本上一处问道。
林建民正在柜台后擦拭一个装绣花针的桐木盒子,闻言抬起头,眯眼看了看:“哦,那是从杭州老周那儿进的货,质量最好,价钱也贵些,单独记一下。”
“那这种好线,一般用在哪些绣品上?”林晚追问,笔尖停在笔记本上。
“你妈做主。像要参赛的、或者人家指定要精品贺礼的,就用这个。平常的活计,用本地丝线就成。”林建民答得简略,目光又回到手里的活计上。林晚察觉到父亲语气里的一丝敷衍,似乎觉得她问得过于琐碎。
中午饭后,林晚想更深入地了解母亲创作时的决策过程。她见母亲在端详那幅荷花草图,便凑过去。
“妈,您在定色彩的时候,主要考虑什么?是荷花的真实颜色,还是想要表达的感觉,或者……有没有什么固定的配色口诀?”她尽量让问题听起来像是求知,而非审视。
王秀英手里的炭笔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依旧落在草图上,半晌才说:“看心里怎么想那片荷花塘。口诀有是有,但活用了才算数。”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那您能跟我说说,大概有哪些口诀吗?我想记下来。”林晚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这一次,王秀英放下了炭笔,转过身,看着林晚,眼神里有种林晚陌生的平静,却让林晚心里微微一紧。“晚晚,”母亲的声音依旧不高,“这些口诀,是姥姥传给我,我自个儿又摸出来的一些门道。它不在纸上,在手上,在眼睛里,在这么多年对着一针一线琢磨的心里头。你拿个本子记,记下来的,也就是几个字。真正的意思,你记不住,也写不出来。”
林晚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想了解、想系统化,但看到母亲的眼神,话堵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有对她学业的支持,有对她回家的疼爱,但此刻,似乎也有一层薄薄的、被冒犯的不悦,以及一种手艺人对自身经验领域被外来“术语”和“记录”侵入的本能保护。
下午,店里来了一位熟客,是县里一位老先生,来取之前定制的祝寿绣屏。王秀英和林建民热情招呼。老先生对绣工赞不绝口,闲聊间问起林晚在大学学什么。林建民带着几分自豪说了。
“哦?企业管理?好,好啊!”老先生捻须笑道,“那正好可以帮家里谋划谋划,把这晚秀坊做大做强!现在不是讲究什么品牌、市场嘛!”
林晚礼貌地笑着回应了几句。送走客人后,林建民叹了口气,对林晚说:“你听听,连外人都觉得该‘谋划谋划’。晚晚,你这次回来调研,爸是支持的。可爸心里也嘀咕,你这些学问,这些‘研究’,到底能不能真的变成咱家能用的法子?还是说,就是……就是纸上画画?”
这个问题直白而尖锐,触及了林晚自己心底的隐忧。她稳了稳心神,说:“爸,我学这些,就是想找到能把家里手艺保护好、还能让日子过得更稳当的办法。研究是为了弄明白问题,想办法解决问题。可能有些想法现在用不上,或者不成熟,但多一条思路,总不是坏事。”
林建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那眉头并未完全舒展。
裂痕,在平静的日常下,悄然生长。它不是激烈的争吵,而是话语间的细微停顿,是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疏离,是那种“自己人”与“外来观察者”之间无形的隔膜。林晚感到,她越是试图用“科学”的方法去剖析这个家,这个家原本浑然一体的、基于血缘和共同劳作的亲密感,似乎就越在被一种微妙的审视感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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