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代乡约治理智慧的现代落地(2/2)

1. 组建“多民族议事会”,实现治理主体多元化:与明代汉族乡绅与少数民族头人共定乡约类似,永宁镇的“多民族议事会”由各民族的代表组成,包括村委会干部、藏传佛教僧人、彝族毕摩、摩梭人达巴、致富带头人等,共35名代表。议事会的主席由各民族代表轮流担任,每月轮换一次,确保每个民族都有平等的话语权。议事会的职责是讨论决定涉及全镇的重大事项,比如草场划分、旅游开发、文化保护等。在讨论过程中,议事会充分尊重各民族的意见,做到“一事一议,协商一致”,2023年共审议通过草场承包调整、泸沽湖周边民宿规范等8项重大事项。

2. 制定“多民族村规民约”,实现文化包容与制度统一:借鉴明代《桐梓县汉夷乡约》的经验,永宁镇组织各民族代表共同制定了《永宁镇多民族村规民约》。这份村规民约既包含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民法典》的相关内容,也充分尊重了各民族的风俗习惯——比如,规定“各民族宗教信仰自由,不得在公共场合诋毁其他民族的宗教信仰”;“各民族传统节日,全镇共同庆祝,彝族火把节、摩梭人转山节期间,学校、机关适当放假”;“草场、林地等自然资源,按民族聚居区域合理分配,跨区域使用需经议事会同意”。村规民约不仅有汉文版本,还有纳西文、彝文等多个民族文字版本,印发至每家每户,确保各民族群众都能看懂、遵守。

3. 搭建“多民族文化交流平台”,促进民族融合:明代的“汉夷义学”与大理“三月街”,为民族文化交流提供了平台。永宁镇则在此基础上,打造了“多民族文化节”,每年举办一次,邀请各民族群众展示传统歌舞、服饰、美食。文化节上,彝族的左脚舞、纳西族的白沙细乐、摩梭人的甲搓舞轮番上演,各族群众围坐在一起,品尝砣砣肉、猪膘肉、酥油茶,其乐融融。此外,镇里还设立了“多民族双语学校”,招收各民族子弟入学,既教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也开设纳西语、彝语等民族语言文化课程。通过这些活动,各民族群众增进了了解,消除了隔阂,2024年全镇民族纠纷调处量同比下降70%。

如今的永宁镇,各民族群众和睦相处,成为了“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镇”。在旅游开发过程中,各民族群众共同参与,共同受益——纳西族的民宿、彝族的刺绣、摩梭人的走婚文化,都成为了吸引游客的亮点,2023年全镇旅游收入突破2亿元。这正是对明代“汉夷共生”治理智慧的现代转化——民族地区的治理,关键在于尊重差异、包容多样,在多元文化的基础上,构建利益共享的共同体。

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巴马瑶族自治县,当地治理者借鉴明代“汉夷共约”的经验,推出了**“瑶汉联合调解委员会”**制度。调解委员会由瑶族寨老与汉族村干部共同组成,针对瑶汉群众之间的山林纠纷、邻里矛盾,采取“民族习俗+法律法规”的调解方式——既尊重瑶族“寨老调解”的传统,又遵守国家的相关法律,实现了“小事不出村寨,大事不出乡镇”的治理成效,2023年该县瑶汉纠纷调解成功率达99%。

(三) 治理启示:以“包容”消解文化差异,构建民族命运共同体

明代“汉夷共约”与当代民族地区“多元共治”的对照,揭示了民族地区治理的核心密码:文化差异不是治理的障碍,而是多元共生的资源;民族和谐的关键,在于尊重差异、利益共享。

明代的“汉夷共约”之所以能够成功,在于它没有将汉族的礼法制度强加给少数民族,而是在尊重少数民族习俗的基础上,寻找汉夷双方的利益共同点。汉族乡绅需要少数民族的土地与劳动力,少数民族需要汉族的技术与市场,乡约则为双方的合作提供了制度保障。当代民族地区的多元共治模式,同样遵循了这一逻辑——各民族虽然文化习俗不同,但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共同愿望。通过组建多民族议事会、制定多民族村规民约,能够将各民族的利益诉求纳入治理框架,实现“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此外,民族地区的治理,需要充分发挥本土精英的作用。明代的苗族寨老、白族头人,当代的民族宗教人士、村寨老,都是基层治理的重要力量。他们熟悉本民族的文化习俗,在群众中威望极高,能够成为连接政府与群众的桥梁。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能够让治理政策更接地气,更容易被群众接受。

三、 乡村应急救灾——参考北方乡约“义仓+互助耕作”建立现代村级应急体系

明代北方地区,气候干旱,灾害频发,蝗灾、旱灾、水灾交替侵袭,给乡村社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为应对灾害,北方乡约形成了一套**“义仓积谷+互助耕作”**的应急救灾机制。这套机制以乡约为组织载体,以民间力量为主体,实现了“灾前预防、灾中救助、灾后恢复”的全链条救灾,成为明代乡村应对灾害的重要保障。当现代乡村面临台风、洪涝、干旱等自然灾害时,明代乡约的应急救灾智慧,恰能为构建现代村级应急体系提供借鉴。

(一) 明代北方乡约的应急救灾机制:“义仓”备灾,“互助”救灾

明嘉靖年间,北方的山西、陕西、河南等地,旱灾频发,百姓流离失所。据《明世宗实录·卷三百八十七》记载,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山西平阳、太原二府大旱,赤地千里,民相食”。为应对灾害,北方乡绅在乡约体系中设立了**“义仓”**制度,作为灾前预防的重要手段。义仓的粮食来源主要有三个渠道:一是官府的赈济粮,二是乡绅的捐赠,三是村民的自愿缴纳。乡约规定,“每户年纳谷二斗,富户倍之,绅衿捐谷十石以上者,官府赐匾额旌表”(《平阳府志·卷八·仓庾》)。义仓由乡约的“仓正”“仓副”管理,仓正、仓副由村民推选的正直之士担任,“需家道殷实、品行端正者,每三年一换”,粮食的出入库都需要登记造册,“每月朔望公示,村民可查验”,防止贪污挪用。

除了义仓积谷,北方乡约还推行**“互助耕作”**制度,作为灾后恢复的重要保障。乡约规定,遇有灾害,受灾村民的农田由未受灾的村民共同耕种;村民若因灾害失去劳动力,乡约需组织邻里为其代耕;秋收后,代耕的粮食除了留足种子与口粮,其余部分存入义仓,以备来年之需。这种互助耕作制度,以“邻里互助”为核心,充分发挥了乡村社会的集体力量,让受灾村民能够快速恢复生产。

明万历年间,山西平阳府(今临汾)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据《平阳府志·卷三十四·祥异》记载,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平阳府“自春至秋不雨,汾水断流,禾苗尽枯”。平阳府的乡约立即启动应急救灾机制:一是开仓放粮,义仓的粮食按照“老弱优先、受灾重者优先”的原则,分发给村民,“每人每日发谷一升,孩童减半”,解决了村民的口粮问题;二是组织互助耕作,乡约约长带领未受灾的村民,为受灾村民代耕农田,同时开挖水渠,引黄河水灌溉,“每日出工者,义仓给谷二升为酬”;三是向上级官府求援,乡约约长联名向平阳府知府上书,请求官府减免赋税、调拨赈济粮,知府奏请朝廷后,“免平阳府三年赋税,拨赈济粮五万石”。在乡约的组织下,平阳府的村民众志成城,度过了这场大旱。据《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六十一》记载,这次旱灾中,平阳府的流民数量远少于周边府县,“仅千余人,而邻近之潞安府流民逾万人”,灾后恢复速度也明显快于其他地区,“次年春耕,平阳府垦荒面积达九成”。

明崇祯年间,陕西延绥镇(今榆林)地处边塞,不仅面临旱灾的威胁,还时常遭受蒙古骑兵的侵扰。据《延绥镇志·卷五·兵防》记载,崇祯二年(1629年),“蒙古插汉部入寇,焚掠村寨数十处,复遇大旱,民不聊生”。延绥镇的乡约将应急救灾与军事防御相结合,形成了**“兵民联防”**的应急机制。乡约规定,义仓不仅要储存粮食,还要储存弓箭、火药等防御物资,“每村储弓五十张,火药十斤”;村民需在农闲时参加军事训练,“每月三次,由乡约约长与驻军将领共同指挥”;遇有寇盗侵扰或灾害发生,乡约需立即组织村民防御或救灾,“壮者执械御敌,老者运粮,妇女看护伤员”。这种“平战结合”的应急机制,让延绥镇的乡村社会既能够应对自然灾害,又能够抵御外敌入侵,“崇祯年间,延绥镇乡村未被蒙古骑兵攻破者,凡二十余寨”,成为明代北方边塞乡村治理的典范。

(二) 古今对照:从“义仓+互助耕作”到现代村级应急体系

明代北方乡约的“义仓+互助耕作”机制,本质上是一种**“民间主导、官民协同”**的应急救灾智慧——它以乡约为组织载体,充分发挥了民间力量的作用,实现了灾前预防、灾中救助、灾后恢复的有机统一。这种智慧,在当代乡村的应急救灾中,依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以河南省新乡市辉县市的裴寨村为例,该村地处太行山南麓,是典型的北方乡村,历史上曾多次遭遇旱灾、洪涝灾害。前些年,裴寨村因缺乏完善的应急体系,灾害发生时,村民只能各自为战,救灾效果不佳。2016年,该村遭遇特大暴雨,“农田被淹,房屋倒塌十余间,村民自救能力不足”。裴寨村的党支部书记裴春亮,从明代北方乡约的应急救灾机制中汲取灵感,带领村民构建了一套**“村级应急储备+互助救灾”**的现代村级应急体系。

1. 建立“村级应急储备库”,夯实灾前预防基础:借鉴明代义仓的经验,裴寨村建立了“村级应急储备库”,储备了粮食、饮用水、棉被、帐篷、急救药品、消防器材等应急物资,总价值超200万元。储备库的物资来源主要有三个渠道:一是村集体出资采购,二是村民捐赠,三是政府调拨。储备库由村党支部统一管理,设立了专门的物资管理员,物资的出入库都需要登记造册,“每月在村务公开栏公示,接受村民监督”。此外,村里还修建了蓄水池、排水沟、防洪堤等防灾设施,蓄水池容量达5000立方米,能够满足全村人三个月的饮用水需求,防洪堤则能抵御50年一遇的洪水。

2. 组建“村级应急救援队”,提升灾中救助能力:借鉴明代乡约“兵民联防”的经验,裴寨村组建了“村级应急救援队”,队员由村里的青壮年组成,包括党员、退伍军人、村民代表等,共120人。救援队定期组织培训,邀请消防、应急管理等部门的专家授课,学习救灾知识与技能,“每月训练两次,每次半天”。救援队还制定了应急预案,明确了队员的职责分工,“分为抢险组、转移组、医疗组、后勤组”,遇有灾害发生,能够第一时间开展救援。在2021年河南暴雨灾害中,裴寨村的应急救援队迅速行动,转移村民200余人,抢修道路3公里,排水排涝面积达500亩,成功保障了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全村无一人伤亡,财产损失降至最低”。

3. 推行“灾后互助复产”制度,加快灾后恢复速度:借鉴明代“互助耕作”的经验,裴寨村推行了“灾后互助复产”制度。规定遇有灾害,村集体需组织村民开展互助生产,比如为受灾村民代耕农田、修缮房屋、提供种子与农具等。此外,村里还设立了“灾后复产基金”,由村集体与村民共同出资,基金规模达100万元,为受灾村民提供资金支持。在2021年暴雨灾害后,裴寨村通过互助复产制度,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农田复耕、房屋修缮等工作,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当年秋收,粮食产量较上年仅下降5%”。

如今的裴寨村,已经成为了“全国文明村”“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其构建的村级应急体系,不仅提高了村庄的抗灾能力,还增强了村民的凝聚力。这正是对明代北方乡约应急救灾智慧的现代转化——乡村应急救灾,不能只依靠政府的救援,还需要充分发挥民间力量的作用,构建“官民协同、群防群治”的应急体系。

在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的山坑乡,当地治理者借鉴明代乡约的应急救灾经验,推出了**“乡贤应急基金”**制度。乡贤基金由当地乡贤捐赠,截至2024年,基金规模达500万元,主要用于灾害应急救援与灾后恢复。同时,山坑乡还组建了“乡贤应急救援队”,由乡贤中的企业家、退伍军人、医生等组成,共80人,在2023年台风“杜苏芮”来袭时,转移群众500余人,抢修电力设施10余处,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 治理启示:以“民间力量”为主体,构建“防救一体”的村级应急体系

明代北方乡约的应急救灾机制与当代村级应急体系的对照,揭示了乡村应急救灾的核心密码:民间力量是乡村应急救灾的主体,防救一体是提升救灾效能的关键路径。

明代的义仓与互助耕作制度,之所以能够在救灾中发挥重要作用,在于它充分调动了民间力量的积极性。义仓的粮食来自于村民的缴纳与乡绅的捐赠,互助耕作依靠的是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乡约则为这些民间力量提供了组织载体。当代乡村的应急体系建设,同样需要充分发挥民间力量的作用。村级应急储备库的物资来源、应急救援队的队员组成、灾后复产基金的资金筹集,都离不开村民与乡贤的参与。只有充分调动民间力量的积极性,才能构建起“人人参与、人人负责”的应急救灾格局。

此外,灾前预防比灾中救助更为重要。明代的义仓积谷,是一种典型的灾前预防措施,它能够在灾害发生时,快速为村民提供粮食救助,避免灾民流离失所。当代乡村的应急体系建设,同样需要重视灾前预防——修建防灾设施、储备应急物资、开展应急培训,这些工作虽然不能直接产生经济效益,但能够在灾害发生时,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只有做到“防救一体”,才能真正提升乡村的抗灾能力。

四、 本章小结:明代乡约治理智慧的现代转化逻辑

从明代的“客籍约长”到当代城乡结合部的“新居民议事会”,从明代的“汉夷共约”到当代民族地区的“多元共治”,从明代的“义仓+互助耕作”到当代乡村的“村级应急体系”,明代乡约的治理智慧,在当代基层治理的实践中,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与适应性。

明代乡约的治理智慧,其核心在于**“以人为本、因地制宜、多元共治”**。它不是一套僵化的制度模板,而是一种灵活的治理方法论——它能够根据不同的地域场景、不同的治理对象,调整运行模式,解决具体问题。在城乡结合部,它通过设立“客籍约长”,破解主客隔阂;在民族地区,它通过推行“汉夷共约”,化解民族矛盾;在灾害频发地区,它通过构建“义仓+互助耕作”机制,应对自然灾害。

当代基层治理,面临着城镇化加速、人口流动频繁、民族关系复杂、自然灾害多发等诸多挑战。借鉴明代乡约的治理智慧,并非简单地照搬历史制度,而是要汲取其“以人为本、因地制宜、多元共治”的核心精神,结合当代社会的现实需求,创新治理模式。具体而言,就是要赋予基层群众更多的治理话语权,搭建多元主体参与的治理平台,尊重不同群体的文化习俗与利益诉求,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基层治理新格局。

明代乡约的治理智慧,犹如一颗深埋于历史土壤中的种子,在当代基层治理的阳光雨露下,已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它告诉我们,传统与现代并非对立,而是可以相互融合、相互成就的。只有从历史中汲取智慧,才能更好地应对当下的挑战,走向未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