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乡官群体——联动机制的执行核心与局限焦点(2/2)
开元末年,淮南某乡因县府下达的赋税指标较往年提升五成,当地因上年洪涝收成减产,民户根本无力缴纳。乡官若如实上报灾情申请减赋,大概率会被县府以“怠惰履职”问责;若强制征收,又恐引发民户反抗,最终选择虚报赋税完成率,私下劝说富户暂借钱款垫付,却未向县府说明实情,导致次年县府按原指标加征,民户负担更重,户籍逃亡现象加剧,户籍与赋税联动的治理功能彻底失效;另一乡的里正发现辖区内灌溉水渠破损,若不及时修缮,春耕灌溉将受影响,但因担心修缮需动用民力,若协调不当被认定为“擅自征役越权”,便迟迟未上报处理,也未组织修缮,待春耕时水渠彻底断流,数十亩农田无法灌溉,颗粒无收,民户怨声载道。此外,部分乡官借权力边界模糊的漏洞,肆意扩大职权,擅自增加徭役天数、侵占乡间公共林地、收受民户财物为其规避徭役,进一步激化基层矛盾,破坏联动机制的公信力。
当代基层治理中,部分地区也存在“权力清单不清晰”“责任划分不明确”的问题,基层干部要么因怕越权问责而“不敢为”,遇事推诿扯皮;要么因权限模糊而“乱作为”,滥用职权谋取私利,与唐代乡官的履职困境本质一致。这一历史实践提醒我们,必须明确基层干部的权力边界与责任清单,以制度化方式界定履职范围,做到“权责对等”;同时建立容错纠错机制,对基层干部在合理权限内的履职探索予以包容,打消“怕问责、不敢为”的顾虑,杜绝“乱作为、越权为”的乱象,保障基层治理联动的有序推进。
(三)腐败问题频发侵蚀联动机制的信任基础
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督约束体系,且乡官待遇微薄、无稳定保障,唐代乡官群体的腐败问题愈发突出,成为侵蚀联动机制公信力、破坏官民关系的重要隐患。乡官虽无品秩,却掌握着户籍登记、赋税征收、徭役调配、纠纷裁决等直接关联民众利益的实权,而封建体制下县府对基层的监督薄弱,乡土社会的人情羁绊又为腐败提供了空间,使得腐败行为屡禁不止。
乡官腐败主要表现为四类情形:一是虚报灾情、截留赋税,征收租庸调时以各类名义额外摊派,将截留钱款据为己有,或与县府吏员勾结,虚报受灾面积套取救灾粮款;二是权钱交易、偏袒徇私,在土地分配、纠纷调解中,收受富户财物,刻意偏袒利益相关方,侵害贫农权益;三是隐瞒户籍、规避负担,与富户串通,虚报民户年龄(如将成年男子报为未成年)、隐匿田亩数量,帮助富户逃避赋税徭役,将负担转嫁给普通民众;四是侵占公共资源,挪用乡间水利修缮经费、救灾物资、公共粮仓粮食等,用于个人消费或补贴宗族。
《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天宝之后,乡官贪浊日盛,赋役不均,富者巧避免税,贫者重负难支,民多弃田流亡,乡里萧条”,精准描绘了乡官腐败带来的严重后果。天宝年间,河南道某乡官与当地富户勾结,将富户的千亩良田虚报为“贫瘠薄田”减免赋税,又把这部分赋税额度分摊到贫农身上,导致贫农赋税翻倍,半年内就有三十余户弃家逃亡,乡里户籍人口锐减,原本顺畅的“户籍—赋税—民生”联动链条彻底断裂,县府无法精准掌握基层情况,赋税征收难以为继,基层秩序持续动荡。乡官腐败不仅造成国家财政损失、基层治理失序,更严重透支了民众对官府的信任,让联动机制失去民众支撑,最终动摇基层治理根基。
当代基层治理中,少数干部存在的虚报冒领惠民资金、吃拿卡要、利用职权谋私等腐败行为,与唐代乡官腐败的本质一致,都是权力缺乏监督、利益诱惑驱动的结果。唐代的历史警示我们,基层干部手握民生实权,必须构建全链条监督体系,强化上级常态化督查、民众常态化监督、舆论公开监督,拓宽举报渠道,对腐败行为零容忍;同时完善基层干部待遇保障体系,提高薪酬待遇、畅通晋升渠道,消除“以权谋私”的利益动机,通过“严管+厚爱”筑牢干部廉洁履职的防线,维护基层治理的信任基础。
(四)身份尴尬导致“夹心层”困境
唐代乡官“非官非民”的特殊身份,使其陷入“上受县府施压、下遭民众抵触”的夹心困境,履职积极性持续受挫,直接影响联动机制的执行效能。从身份属性来看,乡官代表县府执行政策,承担官方治理职责,却无正式官籍品秩,不被纳入官僚体系,社会地位低下,常被士大夫阶层轻视;从民众认知来看,乡官负责征收赋税、征发徭役,直接触碰民众利益,被视为“官府的爪牙”,难以获得民众信任,缺乏群众基础。
这种身份尴尬让乡官履职两头受困:县府对乡官考核严苛,赋税征收、徭役完成、户籍管控等指标若未达标,轻则鞭打问责,重则罢官追责;而民众对赋税、徭役等政策本就存在抵触情绪,乡官作为直接执行者,极易成为矛盾焦点,若严格执行指令,可能引发民众反抗,若体恤民众放缓执行,又会面临县府惩处。
肃宗年间,关中某乡官接到县府指令,征调民众参与修建官道,工期紧、任务重,民户因农忙不愿前往。乡官若强行征调,遭到民户围堵阻拦,甚至有人砸毁其住所;若不执行,县府派吏员督查问责,对其杖责二十,责令限期完成。两难之下,乡官只能勉强动员少量民众,最终未能按期完工,再次被县府罢官;相邻乡的里正因同情民户收成不佳,未按指标完成赋税征收,县府直接将其押至县衙问责,责令补齐赋税,其家人只能变卖田产垫付,最终落得家徒四壁。这种“左右为难、两头受气”的困境,让多数乡官逐渐失去履职积极性,选择敷衍塞责:对县府指令应付了事,对民众诉求视而不见,导致“县—乡—民”的联动链条断裂,联动机制彻底失灵。
当代基层干部也常面临类似的夹心困境:上级部门考核指标繁杂、压力较大,需全力推进各项工作落地;而民众诉求多元多样,对政策执行的期待较高,若无法平衡上级要求与民众需求,极易陷入“两头不讨好”的局面,影响工作推进效率。唐代的实践启示我们,需明确基层干部的身份定位,将其纳入规范的职业体系,提升社会认可度与职业认同感;同时完善考核机制,兼顾工作实绩与基层实际,给予基层适度的自主调整空间,建立上级容错机制;此外,通过政策宣传、政务公开等方式,让民众理解基层工作,搭建干部与民众的沟通桥梁,化解履职的双向压力,破解夹心困境。
三、乡官群体局限的根源与当代启示
唐代乡官群体的履职困境与角色短板,并非单纯的个人品行或能力问题,而是封建制度本质、治理体系缺陷与时代环境约束共同作用的结果。封建专制体制下,基层治理的核心目标是维护国家统治与地主阶级利益,乡官本质上是统治阶级管控基层的“工具”,民众权益并非治理核心,这决定了乡官的角色定位存在先天偏差;选拔标准模糊、考核机制单一、监督体系缺失,为乡官素质失衡、腐败不作为提供了制度漏洞;而“非官非民”的身份定位、微薄的待遇保障,进一步消解了乡官的履职积极性,这些根源性问题,为当代基层干部队伍建设提供了深刻的历史启示。
(一)锚定“以人民为中心”导向,重塑基层干部角色定位
唐代乡官的诸多问题,核心是“官本位”导向下的角色错位,治理重心偏向国家统治需求,忽视民众实际利益。当代基层治理需彻底摒弃这一逻辑,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将基层干部的角色从“政策执行者”转变为“群众服务员”,把民众满意度作为履职核心标准。基层干部在推进工作时,需兼顾国家政策要求与民众实际承受能力,通过入户走访、座谈沟通等方式倾听诉求,推行柔性执法、人性化服务,在赋税征收、民生保障等工作中兼顾公平与温度,化解利益冲突,赢得民众信任,构建良性官民互动关系,为基层治理联动机制筑牢群众基础。
(二)构建“选拔—考核—监督”闭环体系,夯实干部队伍根基
唐代乡官治理乱象的关键,在于缺乏完善的制度保障,选拔随意、考核片面、监督缺位。当代基层干部队伍建设,需搭建“选拔—考核—监督”三位一体的闭环体系:选拔环节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实绩为要”,重点考察群众工作能力与基层实践经验,通过公开招考、差额选拔、群众评议等方式,确保人选适配基层岗位;考核环节优化评价标准,兼顾量化指标与质性成效,融合上级评价、群众评价、实绩核查,杜绝“唯指标论”,注重工作实效与长远影响;监督环节构建多元监督网络,整合上级纪检督查、民众日常监督、舆论公开监督,明确监督内容与问责标准,对腐败、不作为、乱作为等行为严肃追责,保障干部队伍廉洁高效。
(三)明晰权责边界、完善保障机制,破解基层履职困境
唐代乡官的夹心困境与履职乱象,与权责模糊、待遇微薄直接相关。当代基层治理需精准施策破解:一方面,制定清晰的基层干部权力清单与责任清单,明确履职范围、权限边界,做到“法定职责必须为、法无授权不可为”,实现权责对等;另一方面,完善待遇保障体系,合理提升薪酬水平,畅通晋升渠道,加强职业培训,提升基层干部的职业获得感与社会地位;同时建立科学的容错纠错机制,明确容错情形与边界,对干部在履职中的合理探索、无意失误予以包容,打消“怕问责、不敢为”的顾虑,鼓励干部主动担当作为。
(四)强化能力赋能,提升基层干部治理水平
唐代乡官素质参差不齐,核心原因是缺乏系统培育。当代基层治理需加强干部能力建设,构建常态化培训体系:培训内容聚焦政策解读能力、法律法规运用能力、群众沟通技巧、应急处置能力、资源整合能力等基层核心需求,贴合实际工作场景;培训方式结合案例教学、实地演练、经验交流等,避免形式化;同时建立“传帮带”机制,安排经验丰富的老干部结对帮扶新干部,帮助其快速适应基层环境、掌握治理方法,打造“政治过硬、本领高强、作风优良”的基层干部队伍,为基层治理联动机制高效运行提供人才支撑。
综上,唐代乡官群体作为乡里治理联动机制的核心执行主体,其履职成效直接决定联动机制的运行质量,而其面临的素质、权责、腐败等问题,也暴露了封建基层治理的深层缺陷。梳理乡官群体的角色定位与履职困境,不仅能更清晰把握唐代乡里治理联动机制的运行逻辑,更能为当代基层干部队伍建设提供可借鉴的历史经验。当代基层治理需以史为鉴,通过明确角色导向、完善制度体系、强化保障赋能,打造高素质基层干部队伍,推动基层治理联动机制高效运转,实现“上下协同、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