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暗夜行(2/2)
要搞清楚这个事情,就得找到老猫不可,可听老头说的那话,虽然近在咫尺,也不容易找到老猫呀!居无定所,又不是什么正经人,怎能好找。
可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巧!就如他送煤巴突然偶遇未过门的媳妇那样,一天,混混们搞到混混头上了。老猫不知怎么被几个混混堵在墙角抢钱,望水恰好路过,他本来不想管闲事,但看着众人围着一人欺负,免不了心生仗义,扛着煤铲冷冷地盯着那帮人。混混们被他的气势慑住,突然骂咧咧地走开了。
得救的老猫千恩万谢,望水只是摆摆手,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老猫刚买的半瓶酒,递还给他。
自那以后,老猫与望水热络了不少。知道望水开了煤巴场子,还特意来巴结。一次,老猫不知从哪儿弄了点钱,硬拉望水喝酒。老猫几杯酒下肚,话多了起来,开始吹嘘起自己见识来。
“兄、兄弟……不瞒你说,”老猫舌头打结,“早些年,哥哥我也……也跟人跑过码头……经、经过大买卖……河……河南那边,也熟!”
望水心里一紧,但又平静地,不动声色地听着。
“有、有一回……那伙人,弄了个……人……”老猫嘿嘿笑着,比划着,“叫……叫个啥姑来着?刘……对!刘苗姑! 妈的,说好了……这个数……”他醉醺醺地伸出巴掌晃了晃,“结果……钱都没给利索……嗨,陈年老账了……”
望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死死攥着桌子腿,强迫自己又给老猫倒满酒,若无其事地问:“哦?还有这事?河南……那边啥样?”
老猫已经完全醉了,颠三倒四地说了个大概方位,是个很偏僻的县名和村名,然后就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望水坐在那里,像尊石像,任凭夜风如何吹。
第二天,他跟黄安说了一句:“我去河南有点急事,需离开几天,你看着场子。” 然后,他坐上了去河南的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望水紧靠着冰冷的车窗,三天两夜,几乎没有合眼。是他不想合眼吗?是他的心情无法让他合眼。他就一路上盯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直到河南。
按照老猫酒醉时说出的地点,他拼凑出一个模糊地址,他找到了豫西一个偏僻的山村。
这里山高皇帝远。他不敢贸然打听,只好假装成找活干的短工,在村里晃悠了两天。这两天里,他重点观察那些看起来条件不好、又较冷淡的人家。
第三天黄昏,他瞥见一个穿着旧棉袄、端着盆出来倒水的女人背影,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像极了记忆中的娘!他心头狂跳,下意识地跟近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破瓦罐,发出一声脆响。
“干啥的!”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
几条壮汉闻声从屋里冲出来,不容分说,一把将他按倒在地。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他拼命解释是过路的,不小心碰摔了瓦罐,可没人听。
他被拖进一间堆放农具的漆黑柴房,双手被反绑起来。
门外同时传来骂声:“妈的,一看就是外地人!肯定是来踩点的!捆结实了。“
一群人蜂拥而上。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不像个干活的样子。”其中一个汉子捏着他的下巴,“捆结实了,卖到北边小煤窑里去下苦力,还能换几个钱花花。” 另一个附和道:“要不,弄哑了,打断条腿,扔到城里火车站当‘讨钱仔’,也是个活钱罐子!””
黑暗中,望水蜷缩在角落,浑身疼痛,心里却还存着一丝侥幸——刚才那个背影,是不是娘?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身影借着微弱的月光侧身进来。当那人的脸转向他时,望水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不是娘!是顺秀姐!寨子里几年前跟人跑了的李顺秀!
顺秀也同时看到了他,也像被电猛击了一下似的,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被捆着的人。
这不是望水吗?你怎么在这里?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恐慌,还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羞愤和难堪。
“是……是你?”顺秀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扑上来,不是扶他,而是用指甲死死掐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和怨恨:“望水!你咋找到这的?!你跑来干啥?!你想害死我啊?!”
她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手忙脚乱地割断他身上的绳子,把一个冰冷的、掺着麸皮的窝头塞进他怀里,嘱咐他:“快走!趁他们没醒!赶紧滚!再也别来了!别跟寨子里任何人说见过我!就当我死了!听见没有!”
望水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她连推带搡地推出柴房门,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钻进夜色里,像条丧家之犬,拼命地跑,直到肺像破风箱一样嘶吼,才瘫倒在一个土沟里。冰冷的月光照着他鼻青脸肿的脸和满身的伤痕。他望着陌生的星空,泪水混着血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他要找的娘,却是顺秀。
是那个自愿跳进火坑、又怕被人知晓的邻家姐姐。这趟拼了命找来的,是一个冰冷的、残酷的误会。
几天后,望水带着一身的伤和一颗比身体更冷的心,悻悻地回到了贵阳。煤场还在,黄安也没多问。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地上是人贩子,地下是吃人的洞。他拼了命想抓住点什么,却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娘的影子,顺秀姐那惊恐怨恨的眼神,在他眼前交替出现。
这狗日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