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改嫁(2/2)
李明七的话一出口,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感觉被看出破绽的那两个银匠,也很明智地见好就收,赶紧过来给李明七装烟,然后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笑着说:“今晚吵扰老人了,夜深了,你老人休息,我们回去了。”
就这样,有妹躲过了一劫。
可虽如此,现在的有妹,改嫁比出嫁还急。
还是姑娘的时候,即便没人上门提亲,最多也就是“娃这么大了还不出嫁”的闲话,现在却不同,出嫁了又回来,远不是大了还不出嫁的滋味。
“有妹年纪轻轻,总不能就这么守活寡一辈子吧?”
“瞧她那样,再拖几年,怕是真要烂在娘家了……”
“唉,也是命苦,可女人家,总得找个依靠啊。”
这些话,已经在阿树的消息平静下来的时候,早已此起彼伏地撞击着李明七的耳鼓。有妹的耳朵也早已听起老茧,只是默默咽进肚子里。她心里那点关于阿树的念想,也早已像灶膛里没燃尽的火星,被日子这盆冷水,一点点浇灭着。
正当银匠带人上门提亲,被李明七看出破绽这事过去不久,有妹的婚事再度被提上议事日程。
邻居侄儿小印媳妇李毛垂,有天神神叨叨地来找有妹玩。
“有妹姑,在家没?”
“在家头的,来玩嘞!”有妹笑着出来迎接。
“姑,一个人待着亮不亮(枯不枯操、寂不寂寞)?”
“亮很!但有啥办法!”有妹回答。
李毛垂便把声音压低,把嘴巴贴近有妹的耳朵旁说道:“有个人介绍给你,要不要?”
“哪个?哪里人?人好不好嘛?”
“好很!反正我觉得你们可能合适。”李毛垂笑嘻嘻地眯着眼看向有妹。
“那你说哈嘛!”
李毛垂于是说起这个人来。
这个人其实是李毛垂的麻友,在贵阳打煤巴时,两人不想干那又累又脏的煤巴活,于是天天纠集在一起搓麻将,一来二去,知根知底。
但她没告诉有妹这个人是麻将客,只说家在鼙鼓冲,姓黄,全名叫黄鼠狼。
黄鼠狼三十好几岁,前年老婆不知得什么病没了,留下三个半大不小的娃,大的才十岁,小的刚会走。
“姑!你觉得咋样?要是行的话,给个话,我帮你把这人生大事解决了。”李毛垂笑嘻嘻地说。
有妹当时没吭声。
只是笑着看向她,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蹲在门口吧嗒了半天旱烟的李明七,最后叹了口气,对李毛垂说:“这个人实在吗?幺呢(对小下的爱称)!你有妹姑很苦了,不要让她再遭罪了!”
“实在!实在!实在很!阿爷。”李毛垂回答。
那天晚上,有妹一夜没合眼。她想起阿树离家时那个雾蒙蒙的早晨,想起他回头挥手的笑。可那画面像褪了色的年画,越来越模糊。她摸出阿树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褂子,把脸埋进去,却再也闻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只有一股陈年的霉味。
天亮时,她爬起来,打开那个从黄栗树带回来的、装着她全部家当的旧木箱。
箱底躺着阿树仅有的几件旧衣服,还有那个她一直舍不得用的、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子。她一件件拿出来,摩挲着,最后又一件件叠好,放回去。她拿起那件补得最厚的旧褂子,犹豫了很久,最终把它叠整齐,塞进了墙角那个破柜子的最底层。像是把过去五年,连同那个杳无音信的人,一起封存起来。
傍晚,她去找李毛垂,说叫那人来看看。
然后,李毛垂帮他们张罗这事,经过几次的你来我往,有妹还是决定改嫁给黄鼠狼。
她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几件衣服。动作很慢,像在跟什么告别。
没有吹吹打打,没有红盖头。选了个日子,黄鼠狼请来几个人陪同,把有妹接去了鼙鼓冲。
那天,有妹穿上自己最体面的一件大衣袖毛蓝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喇叭苗妇女出嫁时绾的尖尖的“老么托”(喇叭苗族妇女特有的发型),戴上新做的一块包头布。她给爹磕了个头。李明七扶起她,浑浊的老眼里早已湿润,没有过多的话语,只说了句:“……往后,好好过日子。”
四弟望梁帮着把那个不大的包袱拿出来。有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出生、长大、又回来相依为命了五年的家,然后默默地跟着黄鼠狼走了。
几个人就这么急匆匆地走出寨子。路过井边时,几个洗衣服的妇女停下手里活计,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妹垂下眼,没去看她们。
寨子里那几个在井边洗衣服的妇女,直到默默地看着有妹的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