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明雨中的纸鸢(2/2)
最让人感动的是一个上海来的中年男人。他默默地扎了一只简单的菱形纸鸢,在纸面上画了一座小桥,桥下有条河,河边有棵树。画完,他对着纸鸢看了很久,轻声说:“这是我老家的样子。父母都走了,老宅也拆了。清明回不去,放只纸鸢,就当回家了。”
冯师傅听见,走过去看了看他的画:“桥拱少了三度。真桥的弧度要更缓一些。”他拿起笔,轻轻改了几笔。果然,那桥立刻生动了。
男人眼睛红了:“您...您怎么知道?”
“我是桃花坞人,”冯师傅难得温和,“你画的是桃花桥吧?我小时候常在那儿玩。桥头有棵老槐树,春天开白花,香得很。”
男人用力点头:“对!就是桃花桥!我奶奶家在桥东第三家!”
沈师傅拿来一小块缂丝:“把这个贴在纸鸢上,当云彩。我织的是朝霞,你父母那辈人,应该常看见。”
金师傅递过一块“念想糕”,做成小桥形状:“带着。甜的,你父母肯定爱吃甜。”
男人捧着纸鸢,眼泪终于掉下来。他没有擦,只是轻声说:“谢谢,谢谢各位老师。这个清明...我不孤单了。”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动容。周老师感慨:“清明本就是个连接的日子——连接生死,连接古今,连接游子与故乡。这纸鸢,连得好。”
清明当天,天居然放晴了。虽然云层还厚,但太阳时不时从云缝里露个脸,洒下几缕金光。平江广场上,聚集了上百人,每人手里都拿着自己做的纸鸢。
纸鸢五花八门:有传统的沙燕、蝴蝶、金鱼,也有现代的抽象造型;有冯师傅指导做的精美工艺品,也有孩子涂鸦的稚拙作品;有素雅的写意水墨,也有鲜艳的工笔重彩...
顾伯站在临时搭的小台子上,举着喇叭:“各位街坊,各位朋友,今天咱们在这里,用古老的方式,表达永远的思念。纸鸢飞得高,先人看得见;心意传得远,血脉永相连。现在——放!”
上百只纸鸢同时升空。风正好,纸鸢摇摇晃晃地往上爬,越飞越高,越飞越稳。天空顿时热闹起来——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各色纸鸢在灰色的天幕上绽放,像一场倒开的春花。
那只画着桃花桥的纸鸢飞得最高。上海男人仰头看着,久久不动。他的妻子站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两个孩子拉着线轴,兴奋地叫着:“爸爸你看!飞得好高!”
程浩和林小雨的纸鸢很特别——是vr眼镜的形状,纸面上织着平江路的缂丝地图。飞起来时,在阳光下,丝线闪闪发光。
小墨的纸鸢最费工——他用缂丝工艺做了个小型长卷,织的是《清明上河图》的片段。虽然只有巴掌大,但精细无比,飞在空中,像一小片流动的历史。
三位老师傅也放了纸鸢。冯师傅的是一只传统沙燕,翅膀上刻满了“福”字。沈师傅的是一只蝴蝶,蝶翼是双面缂丝,正面看是蓝色,反面看是紫色。金师傅的最简单——就是个菱形,但尾巴上系了一串“念想糕”,他说:“让先人也尝尝现在的味道。”
纸鸢在空中飘了整整一个下午。风时大时小,纸鸢时高时低,但没有人收线。大家就站在广场上,仰着头,看着那些飞舞的思念,有的轻声说话,有的默默流泪,有的只是静静地看着。
太阳偏西时,顾伯说:“该收了。让纸鸢回家,我们也该回家了。”
大家慢慢收线。纸鸢一只一只落下来,像归巢的鸟。有人发现,经过一下午的风吹,纸鸢上的画有些模糊了,字有些淡了,但没有人难过——因为记忆已经飞过了,心意已经传达了。
上海男人小心地卷起他的纸鸢,像卷起一幅珍贵的画。他对三位老师傅深深鞠躬:“我今天...好像真的回了一次家。谢谢各位老师,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冯师傅摆摆手:“家一直在心里。找到了,就丢不了了。”
傍晚,大家回到茶馆。金师傅煮了一大锅“清明粥”——糯米、红豆、莲子、红枣,慢火熬得稠稠的,每人一碗。粥很烫,要小口小口地喝,喝下去,从胃暖到心。
周老师喝着粥,忽然说:“我想起我父亲。他是个私塾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每年清明,他都要在纸上写祖先的名字,然后烧掉。他说,纸灰飞上去,字就到了。”
吴画师说:“我母亲会做‘清明果’,用艾草汁和面,包上豆沙,蒸出来绿莹莹的。她说,艾草清毒,春天吃了,一年不生病。”
顾伯接话:“我娘会在清明晒被子。她说,要把冬天的阴气晒掉,迎接阳气。晒过的被子,有太阳的味道,睡起来特别踏实。”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清明的记忆。那些看似琐碎的习俗,那些代代相传的老规矩,在回忆里都有了温度,有了意义。
程浩忽然说:“我今天明白了,传统不是束缚,是根。有了根,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像纸鸢,有线牵着,才能飞得高,飞得远。线断了,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林小雨点头:“所以我们的‘数字忆念空间’,不是要替代传统,是要做另一根线——让那些回不了家的人,也能连着根。”
三位老师傅这次没有反对。冯师傅说:“线多几根也好。只要心是诚的,形式可以变。”
沈师傅难得地笑了:“今天我看见那个上海人放纸鸢,想起我年轻时第一次离家。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想家了,就看看天,想着家人也在看同一片天。”
金师傅最实在:“饿了就吃,想家就回。回不了,就想办法。人活着,办法总比困难多。”
夜深了,客人们陆续散去。程浩和林小雨最后走,帮着顾伯收拾。茶馆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
顾伯站在门口,看着夜色中的平江路。路灯把青石板照得发亮,河水静静流淌,偶尔有晚归的船,欸乃一声,划过水面。
“清明过了,”顾伯轻声说,“春天就真的来了。该开的花会开,该绿的树会绿,该走的路要继续走。”
程浩点头:“工作室下周开新课,教做纸鸢。冯师傅答应来教。”
林小雨说:“我们那个‘数字忆念空间’,想请吴爷爷和周老师帮忙,写些老苏州的故事,放进去。”
“好,都好。”顾伯笑了,“老手艺,新故事,老街道,新面孔...这样搭配着,日子才有味。”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清清亮亮的,照在平江河上,照在白墙黑瓦上,照在这座千年古城里。清明雨洗过的世界,干净,清新,带着淡淡的哀愁,也带着浓浓的希望。
纸鸢收起来了,但线还在手里。记忆放飞了,但根还在心里。春天来了,故事还在继续。
而笑哈哈茶馆的灯,还亮着。像一颗温暖的心,在这清明夜里,静静地跳动着,等着明天,等着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等着下一个要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