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伏天里的清凉事（2/2）
众人看向沈师傅。老人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柔和。他缓缓开口：“手艺人有手艺人的法子。热的时候织雪景，冷的时候织春色。手里做什么，心里想什么。心到了，身子就忘了冷热。”
这话说得大家静了一静。冯师傅难得地接了茬：“是这个理。我刻《纳凉图》时，想着画里的人在树下乘凉，手里的刻刀都轻快了。”
金师傅更直接：“我做薄荷糕时，满脑子都是薄荷的清凉，厨房再热也不觉得。”
故事会最后，吴画师讲了段往事。他年轻时在乡下写生，三伏天背着画具走几十里山路，渴得嗓子冒烟。遇到个砍柴的老农，老农把他领回家，从井里捞起个西瓜，一刀切开，红瓤黑籽，冒着凉气。“那口西瓜，”吴画师慢慢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不是瓜甜，是那份心意甜。清凉不在外物，在人心。”
掌声中，程浩把《纳凉图》拓片奖给了李师傅——不是因为他故事讲得最好，是因为那份父子间的温情，最打动人。
市集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西斜，暑气稍退。河边的风吹进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客人们陆续散去，每个人都带着点什么——冯师傅的拓片，沈师傅的缂丝扇坠，金师傅的点心方子，或是年轻人做的小玩意。
收拾场地时，三位老师傅难得地坐在一起喝茶。顾伯特意泡了上好的龙井，茶汤清绿，香气清幽。
冯师傅看着收拾东西的年轻人，忽然说：“这些孩子，比我们那会儿会玩。”
沈师傅点头：“手艺在他们手里，活了。”
金师傅喝口茶：“我那‘西瓜糕’，阿鑫说要在网店卖。我说随他，但配方不能改。”
三位老人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释然，有传承的踏实感。
小墨走过来，手里拿着把缂丝小扇：“沈师傅，我今天试着织了水波纹，但总觉得不像。您能看看吗？”
沈师傅接过扇子，对着光看：“经纬对了，但力道不均匀。这里，”他指着一处，“织的时候心急了。织水要慢，要柔，像真的水在流。”
他站起来，走到缂丝机前，示意小墨坐下：“来，我带你织一遍。”
小墨坐下，沈师傅站在他身后，手把手教他握梭、引线、打纬。一老一少，在傍晚的光线里，织着一片永远清凉的水波。
冯师傅看着，对金师傅说：“咱们也别说闲话了。你那薄荷糕的配方，给我一份，我让我老伴做做看。”
金师傅大方地说：“行啊。你那《纳凉图》，也给我拓一张，我挂店里，看着凉快。”
程浩和林小雨在门口挂风铃——是林小雨新做的“动画风铃”，几个小木片画着连贯的动作，风吹过，木片转动，上面的小人就像在奔跑、跳跃、扇扇子...
阿鑫在厨房研究新点心，说是受今天启发，要做“故事糕”——每块糕代表一个纳凉故事，凑成一套。
茶馆里充满了各种声音：织机声、刻版声、厨具声、笑声、谈话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不嘈杂，反而有种安心的热闹。
夜幕降临时，所有人才忙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简单的晚饭——金师傅做的凉面，配上各种小菜。井水里镇过的面条，筋道爽滑，浇上特制的酱汁，撒上黄瓜丝、绿豆芽、花生碎，再淋一勺辣椒油，吃得人人额头冒汗，却又畅快淋漓。
饭后，顾伯搬出个小炭炉，不是取暖，是熏艾草——传统驱蚊的法子。艾草燃烧的清香飘散开来，混合着薄荷、茶叶、丝线的味道，成了夏日夜晚独特的气息。
周老师摇着蒲扇，望着门外的平江河。河面上漂着几盏河灯，是白天来市集的游客放的，星星点点，缓缓流向下游。
“你们说，”周老师忽然问，“一百年后，人们怎么消夏？”
程浩想了想：“可能科技更发达，空调无处不在。但也许，人们又会怀念这种自然纳凉的方式。”
小墨说：“不管科技怎么变，手艺不会变。缂丝还是缂丝，年画还是年画，点心还是点心。只是做的人不同了，看的人不同了。”
吴画师微笑：“这就够了。手艺传下去，故事传下去，清凉的心意传下去。别的，随它变吧。”
夜深了，大家各自回家。平江路上灯火阑珊，河风终于凉了下来。小墨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握着那把没织完的缂丝小扇。扇面上的水波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是把今晚的清凉织了进去。
他想，明天要继续织。不只为织出水波，为织出那种让心安静下来的力量。就像沈师傅说的，手里做什么，心里想什么。手里织着清凉，心里就清凉了。
回到沈家作坊，老人还没睡，在灯下理丝线。看见小墨，他点点头：“扇子拿来。”
小墨递过去。沈师傅仔细看了看，说：“明天教你织月光。暑热夜的月光，最清凉。”
窗外，月亮正圆。月光洒在平江河上，洒在白墙黑瓦上，洒在安静的巷弄里。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但因为有了手艺，有了故事，有了这群人，变得不普通。
笑哈哈茶馆的灯熄了，但门口那串新挂的动画风铃，还在夜风里轻轻转动。木片上的小人，在月光下，仿佛真的活了过来，摇着扇子，吃着西瓜，享受着这个虽然炎热却充满温情的夏天。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蝉鸣照常响起，手艺照常继续。在这座千年古城里，清凉不只是温度，是一种心境，一种手艺，一种代代相传的、笑哈哈的生活智慧。
夜更深了。平江路沉入睡梦。只有月光和河水，静静地，凉凉地，流淌着，见证着又一个夏天的故事，正在被织进经纬，刻进木版，揉进面团，写进每一个珍惜此刻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