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蛰时节的诗会(2/2)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不一样了。
然后,他开始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所有人的节奏说话——不是吟诵,不是朗诵,是一种带着韵律的、快节奏的诉说:
“yo,惊蛰到,春雨浇醒石板道 杏花苞,在枝头笑,等风来逗她闹 老师傅的刻刀,刻出春字一道道 缂丝的金梭,织出柳条一条条 点心铺的蒸笼,冒出艾草香袅袅 平江河的水,涨了三寸高 倒映着白墙黑瓦,和我的慌张 但春天说,别慌,万物都有自己的腔调”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顺,手不自觉地打起节拍:
“我从键盘到手艺,从代码到刻刀 在经纬之间,寻找传统和现代的通道 春天不是古书里的平仄对仗 是屋檐滴答,是花瓣飘摇 是老师傅教徒弟时,眼角的笑 是茶馆里一壶茶,从热到温刚好 所以别问我会不会吟诗作对 我的春天在这里—— 在刻刀下的木屑纷飞 在梭子间的丝线缠绕 在面团里的艾草滋味 在这条老街,醒了又醒,笑了又笑”
一段说完,程浩停下来,喘着气。茶馆里鸦雀无声。
他慌了——完了,果然搞砸了。
突然,陈教授第一个鼓起掌来。接着,掌声如雷。
“好!”陈教授站起来,眼睛发亮,“这才叫‘春醒’!醒的不是陈词滥调,是新的表达,新的可能!”
李老先生捻着胡须:“虽不合律,但有韵。虽不典雅,但有生气。好一个‘万物都有自己的腔调’!”
王先生大笑:“我教了一辈子诗词,今天才知道,春天还可以这样‘说’出来!”
最让人意外的是冯师傅。老头子板着脸,但眼里有笑意:“这小子...平时笨嘴拙舌,关键时刻倒能憋出点东西。”
沈师傅难得地幽默:“他那节奏,跟我织缂丝时的梭子声挺像——哒,哒,哒,又快又稳。”
金师傅最直接:“说得我都饿了。那谁,阿鑫,上点心!”
气氛一下子活了。年轻人围住程浩,七嘴八舌:“程老师,你什么时候学的rap?”“太帅了!”“能教我吗?”
程浩还懵着,林小雨偷偷对他竖大拇指。小墨小声说:“程哥,你那段‘在经纬之间,寻找传统和现代的通道’,说得真好。”
雅集进入自由环节。陈教授主动找程浩聊天:“你的那段即兴,其实很有研究价值。传统文化传承,最难的就是找到当代的表达方式。你刚才做的,就是一种成功的尝试——用当代年轻人熟悉的语言形式,表达传统的生活美学。”
程浩不好意思:“我就是...一着急,胡说的。”
“胡说得妙。”陈教授认真地说,“艺术本就是‘有话要说’,至于怎么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唐诗宋词在当年,也是‘新诗’。”
那天下午,茶馆里充满了各种声音——吟诗声、讨论声、笑声、还有程浩被要求再“说”一遍的起哄声。传统的、现代的、典雅的、活泼的...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居然和谐得很。
暮色降临时,雅集接近尾声。按照老规矩,最后要合作完成一件作品。今年,大家决定合作一首《春醒平江》长诗——每人写一句或几句,不限形式。
吴画师起头:“夜雨收,晨光透,平江醒来春如绣。”
周老师接:“杏花初破胭脂扣,柳眼才舒翡翠袖。”
李老先生写:“石桥影入绿波皱,书声散作烟岚厚。”
王先生续:“蛰虫翻身泥土嗅,燕子归来寻旧牖。”
轮到年轻人了。小雅写:“我们走过青石板,脚步轻轻怕惊了春梦。”
另一个学员写:“刻刀遇见新木头,故事正要开头。”
程浩想了想,写下最后一段:
“古老的河,流到今天 春天还是那个春天 只是看春的眼睛 多了我们这一代 用刻刀、用梭子、用面团 也用新的节拍 说:你好,春天 我们来了,带着古老的手艺 和年轻的心跳”
诗写完了,吴画师当场挥毫,把整首长诗抄在宣纸上。长长的卷轴从茶馆梁上垂下来,墨迹未干,在暮色里泛着光。
陈教授感慨:“这就是最好的传承——不是复制,是对话。古人今人隔着时光对话,传统现代隔着形式对话,老师学生隔着经验对话。对话多了,路就宽了。”
雅集散了,客人们陆续离开。程浩帮着收拾,心情还没平复。
顾伯拍拍他的肩:“今天表现不错。老几位都说,你这孩子,有灵气。”
“我就是瞎闹...”程浩不好意思。
“瞎闹能闹出道理,就是本事。”吴画师慢慢收拾画具,“艺术怕的不是不工整,是没生气。你今天那段,有生气。”
冯师傅临走时,扔给程浩一块梨木板:“把那首‘说唱诗’刻出来。下周课,当教材。”
沈师傅难得地笑了笑:“织缂丝要节奏,你说唱也要节奏。道理是通的。”
金师傅最实在:“说得我饿了。明天来铺子,教你做‘惊蛰团子’,有艾草,清肝明目,适合春天。”
茶馆里终于安静下来。程浩站在门口,看着平江河。暮色中的河水泛着金红色的光,倒映着两岸初亮的灯笼。杏花瓣还在飘,落在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晃动。
小墨走过来:“程哥,你今天真厉害。”
“我其实...”程浩顿了顿,“我其实就是在说我们——说我们这群在平江路学手艺的年轻人。春天来了,我们也在‘醒’。从迷茫到坚定,从旁观到参与,从学习到创造。”
林小雨和阿鑫也过来了。林小雨说:“程哥,我想把你的说唱做成动画,配上平江路的春景。”
阿鑫说:“我可以做‘说唱点心’,每块点心一句词,拼起来就是整首诗。”
程浩笑了。是啊,春天醒了,创意也醒了。在这条古老又年轻的街上,一切都在苏醒,在生长,在寻找自己的声音和道路。
夜色渐浓,茶馆的灯一盏盏亮起。顾伯在里面泡茶,茶香飘出来,混着春夜的花香,清冽又温暖。
程浩想,下周的工作室课,他要教孩子们一件事——手艺不只在手上,在眼里,在心里,在你对这个世界说话的方式里。你可以用刻刀说话,用梭子说话,用面团说话,也可以用诗句、用说唱、用任何你想用的方式。
重要的是,有话要说,有春天要赞美,有这条街要热爱,有这些手艺要传承。
杏花还在落,一瓣,一瓣,像时光的韵脚,像春天的诗行。而平江路静静地,温柔地,承载着所有古老的和崭新的故事,承载着这个惊蛰的、正在苏醒的世界。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