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九九八(1)。(2/2)
王医生说林晚秋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看着好好的,一激动就容易出事。救护车来的时候,钟明远攥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柜台上那些旧钟表的金属壳。“钟师傅,”她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陶瓷小猫……别忘了修。”
钟明远点头,喉咙里像堵了棉花,说不出话。他看着救护车的灯越来越远,手里还攥着她掉下来的钥匙扣,银杏叶的边缘硌得他手心发疼。
三天后,医院打来电话,说林晚秋走了。钟明远赶到医院时,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个盒子,里面是那只陶瓷小猫——耳朵已经粘好了,尾巴却还缺着半截,旁边放着张纸条,是她的字迹,娟秀得像书上的批注:“钟师傅,尾巴我想自己粘,等下次……”
纸条的后面是空的,“下次”两个字后面,是没写完的省略号。
钟明远把陶瓷小猫带回时计坊,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他接着修那些旧物件,修旧钢笔,修断链的手链,修哑了的座钟,只是再也没人站在柜台边,抱着热牛奶跟他说巷口的事。有次他修那个《送别》的八音盒,上弦的时候,调子刚飘出来,他就蹲在地上哭了,手里的镊子掉在地上,跟那天一样。
秋天过去的时候,巷口的银杏树落光了叶子。钟明远在整理林晚秋的东西时,发现了一个笔记本,跟他的那个很像,里面记着她想修的东西:“10.5,外婆的钢笔,找钟师傅修”“10.20,陶瓷小猫,钴蓝眼要跟原来一样”“11.8,钟师傅的旧怀表,表盘裂了,想偷偷修好”……
最后一页是11.15,也就是她晕倒的那天,上面只写了半句话:“想跟钟师傅说,银杏叶落的时候,一起去……”
钟明远的旧怀表,是他父亲留下的,表盘确实裂了,他一直没修。那天他把怀表拿出来,放在陶瓷小猫旁边,开始修表盘。镊子夹着细小的玻璃碎片,他的手很稳,跟平时一样,只是眼泪落在表盘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修好怀表的那天,是第二年的秋天,巷口的银杏树又开始落叶。钟明远坐在老藤椅上,怀里抱着那个《送别》的八音盒,手里攥着林晚秋的钥匙扣。怀表的滴答声很响,跟座钟的声音凑在一起,像有人在耳边说话。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了片银杏叶,落在柜台上的陶瓷小猫旁边。钟明远拿起银杏叶,放在怀表的表盘上,叶子的形状正好跟钥匙扣上的刻痕一样。他轻轻上了怀表的弦,滴答声里,好像听见林晚秋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水汽:“钟师傅,你看,银杏叶落了。”
他抬头看向窗外,巷口的石板路上,没有那个穿米白色针织衫的身影,只有风吹着落叶,慢慢飘远。柜台后的暖光灯亮着,照在陶瓷小猫的钴蓝眼睛上,好像有泪光在闪。
时计坊的门一直开着,钟明远还在修那些旧物件,只是每个物件修好后,他都会在笔记本上记一笔,后面加上一句:“林晚秋,修好了。”
他知道,那些“下次”和没说完的话,都变成了柜台上的滴答声,变成了巷口的银杏叶,变成了每一个他修好的旧物件里,不会褪色的回忆。只是有些遗憾,就像陶瓷小猫的尾巴,再也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又到了银杏叶黄的时候,钟明远在巷口的银杏树下,放了个小小的钟表,表盘上刻着两片银杏叶,一片是他的,一片是林晚秋的。风吹过的时候,钟表的滴答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一段未完的对话,在老巷里,慢慢飘远,飘向没有“下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