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永远都在(1)。(1/2)

苏晚在“芸香斋”的窗台上摆了盆薄荷,七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她指间的竹镊子上,镊子夹着半张脆化的古籍残页,像夹着片易碎的月光。工作室里总飘着墨香与浆糊的淡味,墙角的老座钟走得极慢,滴答声里裹着老城区特有的安静——隔壁“时光匠”的门帘偶尔会被风掀起,能看见男人低头修钟表的侧影,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落在齿轮上的蝶翅。

苏晚第一次和陆时衍说话,是某个暴雨天。她放在窗台的古籍修复台灯突然短路,钨丝烧断时溅起的火星惊得薄荷叶颤了颤。正急着赶工修复一本清代的《漱玉词》,她抱着台灯站在“时光匠”门口,雨珠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圈水渍。

门帘被掀开时带了股机油与檀香混合的味道,陆时衍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手还沾着点银灰色的金属粉末:“修东西?”他声音有点哑,像被齿轮磨过,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台灯上,“这老物件有年头了,线圈估计氧化了。”

苏晚点头,把台灯递过去。他接的时候指尖碰到她的,有点凉,像刚摸过冰过的钟表零件。工作室里摆着满架的钟表,有的壳子斑驳,有的指针停在某个时刻,最里面的玻璃柜里摆着块银质怀表,链扣断了,表盖没合,能看见里面卡住的齿轮。

“你修古籍的?”陆时衍蹲在工作台前,拆台灯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小螺丝刀,比苏晚夹残页的镊子还稳。

“嗯,芸香斋。”苏晚盯着他鬓角的碎发,那处沾了点金属末,像落了星子,“你修这个很久了?”

“祖传的手艺,”他笑了笑,眼角有浅纹,“我爸修,我接着修,修到现在,连时间都快修不明白了。”

台灯修好时雨停了,天边挂着道淡虹。陆时衍把台灯递她,又从抽屉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松香,你修古籍时粘页,用这个比浆糊牢,还不毁纸。”

苏晚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他递来的温度,突然想起父亲走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父亲留下的那本没修完的《金石录》,页脚就是用松香粘的,只是后来她再也没找到那样好的松香。

从那以后,两家工作室的门帘就常被掀开。苏晚会给陆时衍带刚煮的绿豆汤,瓷碗放在他的工作台上,旁边是摊开的钟表图纸;陆时衍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敲她的窗,递来杯热姜茶,杯壁上印着小小的齿轮图案。

她见过他修那块银质怀表。某个深夜,她路过时光匠,看见他坐在台灯下,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游丝,试图塞进怀表的齿轮里。灯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修不好?”她推开门,风把桌上的图纸吹得动了动。

陆时衍抬头,把怀表轻轻放在绒布上:“我前女友的,”他声音很轻,像怕惊到什么,“她出车祸那天,这块表掉在地上,齿轮卡了,时间就停在三点十四分。”

苏晚没说话,蹲在他旁边,看着那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个“衍”字,笔画里还留着浅浅的划痕,是被岁月磨过的痕迹。

“我总想着修好它,好像修好它,时间就能倒回去似的。”他笑了笑,指尖划过表盖,“傻吧?”

苏晚摇头,从口袋里摸出片古籍残页,是《金石录》里的,上面印着李清照的字:“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爸走的时候,留下这本没修完的书,”她指着残页上的墨痕,“这里有个墨点,是他不小心滴的,我总不敢修掉,好像留着它,就能想起他还在的时候。”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时光匠的工作室里,没开灯,只借着窗外的月光。陆时衍给她讲他和前女友的故事,讲他们在大学时一起攒钱买这块怀表,讲她总说要等他修出最好的钟表,就嫁给他;苏晚给她讲父亲,讲父亲教她认古籍上的字,讲她十五岁那年,父亲拿着《金石录》说要带她去山东找碑刻,结果第二天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书和一张写着“芸香”的字条。

月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像撒了层碎银。陆时衍的指尖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修钟表留下的薄茧,却很暖。

秋天来的时候,老城区来了位老太太,抱着个木盒子找到芸香斋。盒子里是本民国的日记,纸页发黄,边角卷翘,还有块黄铜怀表,表壳上刻着腊梅。

“这是我先生的,”老太太坐在苏晚对面,手里攥着块手帕,“他走了十年了,日记里记的都是我们俩的事,怀表是他当年向我求婚时送的,后来停了,我一直没敢修。”

苏晚看着日记里的字迹,钢笔写的小楷,有的地方洇了墨,是眼泪打湿的痕迹。她想起陆时衍,于是把老太太带到时光匠。

陆时衍接过怀表,拆开时动作很轻,像对待稀世珍宝。老太太坐在旁边,翻着日记给他们念:“民国二十六年,今日见阿芷穿蓝布旗袍,站在槐树下,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像极了去年在苏州见的柳丝。”“民国三十一年,阿芷生了个女儿,我给她取名叫念槐,想让她记得,我和阿芷是在槐树下认识的。”

怀表修好时,指针轻轻转起来,发出细微的滴答声。老太太把耳朵贴在表壳上,眼泪突然掉下来:“像他当年的心跳声,一点都没变。”

那天晚上,陆时衍送苏晚回芸香斋。老城区的路灯昏黄,梧桐叶落在他们脚边,发出沙沙的响。走到芸香斋门口,陆时衍突然拉住她的手:“苏晚,”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映着路灯的光,“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修停掉的时间了,我想和你一起走以后的时间,行不行?”

苏晚的心跳突然变快,像被修好了的怀表,指针一下下撞在心上。她点头,指尖扣住他的手,能摸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修了无数钟表留下的痕迹,也是她想握一辈子的温度。

他们开始一起过平常的日子。早上,苏晚煮好粥,陆时衍会把她的古籍修复工具擦干净,放在窗台上;下午,他们会一起坐在芸香斋的窗边,她修古籍,他修钟表,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裹了层暖纱;晚上,他们会去老城区的巷子里散步,陆时衍会给她买糖炒栗子,剥好壳递到她嘴边,栗子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机油味,成了苏晚最熟悉的味道。

苏晚在整理父亲留下的《金石录》时,发现书脊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芸香,若你见此条,可去济南府趵突泉旁的槐荫书屋,寻一本蓝布封皮的《金石录》,里面有我给你的东西。”

她拿着纸条哭了很久,陆时衍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我们去找,好不好?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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