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书言赠卿(1)。(2/2)
秋天的时候,上海也乱了。日本人的飞机像乌鸦似的盘旋在头顶,石库门里的人家天天有人搬走。苏曼卿的父亲要带全家去香港,她却偷偷留在了空荡荡的老宅里。她把沈书言的诗稿抄了又抄,贴满了整个房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清瘦的少年牢牢锁在屋里。
民国二十七年的春天,她在《申报》的角落里看到条消息:武汉某读书会遭日军突袭,十余名成员牺牲,其中有个叫沈书言的北平籍青年。那天她把自己关在阁楼里,一遍遍地摸那块蝴蝶玉佩,直到指腹被磨得发红。窗外的梧桐又绿了,可那个说要带她去看红叶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她成了医院的护士,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白大褂,在断肢残臂中穿梭。有次抢救一个重伤的士兵,他临死前从怀里掏出本揉烂的诗集,说这是他牺牲的同志写的,托他务必交给上海的苏曼卿小姐。苏曼卿翻开诗集,看见扉页上那行熟悉的字迹:赠曼卿,愿你如蝶,破茧而生。
民国三十四年的秋天,日本人投降了。苏曼卿站在霞飞路的咖啡馆前,看着穿西装的行人来来往往,恍如隔世。她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只是领口的兰草已经磨得发白,衬里的诗稿早就被汗水浸透,字迹模糊得像场梦。
有个卖报的小孩跑过,报纸上印着庆祝胜利的大字。她忽然想起沈书言说过,等胜利了,他们要在北平的四合院里种满兰草,要让她的旗袍上永远有新的花样。可如今兰草依旧,只是那个为她绣兰草的人,永远停留在了民国二十六年的夏天。
那天傍晚,她走到黄浦江的码头。夕阳把江水染成了血色,远处的轮船鸣着汽笛,像谁在低低地哭。她从颈间解下那块蝴蝶玉佩,轻轻放进江里。玉佩落水的瞬间,她仿佛看见只白色的蝴蝶从水面振翅而起,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暮色里。
后来有人说,在上海的某个老宅里,住着个齐耳短发的老姑娘,总爱在梧桐树下坐着,手里捏着本泛黄的诗集,像在等什么人。风穿过巷口的时候,会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无数只破碎的蝴蝶,围着她缓缓飞舞。而那本诗集的最后一页,有行被泪水晕开的字迹:民国二十六年春,书言赠曼卿,愿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