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烟雨锁舟(1)。(2/2)

“傻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母亲急得直掉眼泪,“沈亦臻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你留在这里,万一……”

“妈,我相信他。”林晚卿眼神坚定,“他说过会回来的,他就一定会。”

最终,林父林母拗不过她,只能留下几个佣人陪着她,自己带着其他人去了乡下。偌大的林府,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

夜里,炮声格外清晰。林晚卿抱着沈亦臻送她的《稼轩长短句》,缩在沙发上,吓得浑身发抖。可一想到沈亦臻,想到他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怕,她要等他回来。

一天夜里,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到的是沈亦臻的贴身保镖阿忠,他浑身是血,神色慌张:“林小姐,不好了!先生他……他被奉军抓走了!”

林晚卿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她扶住门框,强撑着问:“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先生是为了救几个被捕的学生,才回去的,结果中了圈套……”阿忠急得满脸通红,“林小姐,现在只有您能救先生了!奉军的统领李师长,是您父亲的老朋友,您去求求他,或许还有希望!”

林晚卿的心沉到了谷底。李师长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残暴不仁,去求他,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她没有别的选择,沈亦臻是为了救人才出事的,她不能见死不救。

第二天一早,林晚卿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拿着家里最贵重的几样古董,去了李师长的司令部。

司令部戒备森严,门口的士兵荷枪实弹,气氛肃杀。林晚卿报上姓名,等了很久,才被放进去。

李师长是个矮胖的男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笑起来像只豺狼。他上下打量着林晚卿,眼神里的贪婪毫不掩饰:“林小姐,久仰大名。不知今日来找李某,有何贵干?”

林晚卿强忍着恶心,说明来意。

李师长听完,嘿嘿一笑:“沈亦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跟我作对,死不足惜!”

“李师长,”林晚卿咬着牙,“只要您肯放了他,我林府愿意奉上十万大洋,还有这些古董。”

李师长瞥了一眼那些古董,摇了摇头:“林小姐,钱和东西,李某不缺。不过……”他的目光落在林晚卿身上,“如果你肯留下来,陪我几天,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

林晚卿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窖。她看着李师长那张丑陋的脸,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可一想到沈亦臻还在牢里受苦,她的手就僵住了。

“怎么样,林小姐?”李师长步步紧逼,“沈亦臻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为了他,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吧?”

林晚卿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仿佛看到了沈亦臻在牢里受刑的样子,看到了他那双坚定的眼睛。她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好,”她睁开眼,声音带着绝望的平静,“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先放了他。”

“爽快!”李师长拍了拍手,“来人,去把沈亦臻放了。”他又凑近林晚卿,压低声音,“林小姐,今晚,我在司令部等你。”

林晚卿没有理他,转身走出了司令部。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知道,沈亦臻能活下来,就好。

沈亦臻被放出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形容枯槁。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林晚卿,愣住了:“晚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

“别说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林晚卿扶住他,声音哽咽。

阿忠早已备好马车,把他们送回了林府。林晚卿亲自为沈亦臻上药,看着他身上的伤痕,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些伤……”她心疼地问。

“小意思。”沈亦臻强装轻松,握住她的手,“晚卿,是不是你求了李师长?”

林晚卿别过头,不敢看他:“我……我只是跟他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沈亦臻追问,他看到林晚卿苍白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晚卿,你告诉我!”

林晚卿咬着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沈亦臻听完,像被雷击了一样,猛地坐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疯了!你怎么能……怎么能答应他这种要求!”

“我不答应,你就会死!”林晚卿哭着喊道,“亦臻,我不能失去你!”

“可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受那样的委屈!”沈亦臻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晚卿,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畜生!”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林晚卿死死抱住:“别去!亦臻,你斗不过他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亦臻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她说得对,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李师长抗衡。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牺牲,他做不到。

“晚卿,对不起,是我没用……”他抱着她,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自责。

那天晚上,林晚卿换上了一件红色的旗袍,那是她早就准备好,想在他们婚礼上穿的。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眉画眼,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沈亦臻看着她,心如刀绞。他想阻止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亦臻,”林晚卿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旧书店吗?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那里,好不好?”

沈亦臻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林晚卿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亦臻,我爱你。”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门,像一朵义无反顾扑向烈火的飞蛾。

沈亦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猛地一拳砸在墙上,鲜血直流。他不能就这么放弃,绝对不能!

他立刻让阿忠去联络城里的革命党人,他知道他们一直在策划刺杀李师长。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林晚卿被带进了李师长的卧室。李师长喝得醉醺醺的,像只饿狼一样扑过来。林晚卿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沈亦臻的名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枪声和爆炸声。李师长一愣,骂骂咧咧地出去查看。林晚卿趁机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剪刀,那是她早就藏好的。

没过多久,卧室的门被撞开了,沈亦臻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晚卿,我们走!”

原来,革命党人收到沈亦臻的消息,提前发动了袭击。李师长在混乱中被打死了。

他们趁着夜色,逃出了司令部。黄浦江的风吹在他们身上,带着硝烟的味道。

“亦臻,我们自由了。”林晚卿靠在他怀里,声音疲惫却带着喜悦。

沈亦臻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是,我们自由了。”

可他们没走多远,就被奉军的追兵发现了。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阿忠为了掩护他们,中弹牺牲了。

沈亦臻拉着林晚卿,拼命地往前跑。他们跑到了黄浦江的码头,那里停着一艘正要开往武汉的货船。

“晚卿,你先上船!”沈亦臻把她推上船,“我引开他们,随后就来!”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林晚卿不肯放手。

“听话!”沈亦臻厉声说,“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去旧书店的,我不会食言!”

他用力推开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枪声在他身后密集地响起。

“亦臻!”林晚卿撕心裂肺地喊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货船开动了,驶离了上海。林晚卿站在甲板上,望着越来越远的岸线,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沈亦臻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再见的一天。

江风吹起她的旗袍,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她紧紧握着那本《稼轩长短句》,那是沈亦臻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民国十六年,北伐军攻克上海。林晚卿回到了上海,她四处打听沈亦臻的消息,却杳无音信。有人说他死在了乱枪之下,有人说他去了国外,还有人说他参加了红军,去了苏区。

林晚卿没有放弃。她接手了沈亦臻留下的纱厂,把它经营得有声有色。她还重办了《醒世周报》,继续传播新思想,就像沈亦臻当年做的那样。

她时常会去那家旧书店,坐在临窗的位置,点一杯茶,等一个人。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书店的老板换了一任又一任,可她依然在等。

民国二十六年,抗日战争爆发。上海沦陷,林晚卿把纱厂的物资捐给了抗日队伍,自己则带着《醒世周报》的编辑们,转移到了后方,继续用笔做武器,抨击日寇的暴行。

在重庆的一个防空洞里,林晚卿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军官。那军官看到她手里的《稼轩长短句》,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沈亦臻和一个女子,女子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笑得眉眼弯弯。那女子,正是林晚卿。

“你认识这本书的主人?”林晚卿颤抖着问。

军官点点头,眼眶泛红:“沈将军……他是我的上司。他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牺牲了。他临终前,一直拿着这张照片,说他对不起一个叫林晚卿的姑娘,让她等了太久……”

林晚卿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崩塌。她捧着照片,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照片上,晕开了一片模糊的水渍。

原来,他一直记得她,一直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

抗日战争胜利后,林晚卿回到了上海。霞飞路的法国梧桐依旧枝繁叶茂,黄浦江的汽笛声依旧悠扬,只是那个曾与她在烟雨中共撑一把伞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又去了那家旧书店,还是临窗的位置。老板递给她一封信,说是很多年前,一个姓沈的先生留下的,让他务必交给一个叫林晚卿的姑娘。

林晚卿拆开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晚卿吾爱:

见字如面。沪上一别,已数载矣。知你在等我,然世事难料,前路未卜,恐难再赴旧约。若我不幸身死,请勿悲伤,当知我是为家国而死,死得其所。你曾说,江南的雨是有魂的,我想,那魂里,定有我们未说完的话,未做完的梦。愿你此后,平安顺遂,若有来生,我定寻你,再共撑一把伞,看遍江南烟雨。

亦臻绝笔”

林晚卿抬起头,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极了他们初遇的那天。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子,站在书架前,对她微笑。

她拿起那本《稼轩长短句》,轻轻翻开,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白梅花瓣。

沪上的烟雨,锁住了她的心舟,一锁,便是一生。而那个叫沈亦臻的人,成了她心舟上永恒的帆,指引着她,在乱世的风雨中,一路前行,从未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