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缠缠绵绵(1)。(2/2)

“亦臻,你要想清楚。”沈老板把沈亦臻叫到书房,语气严厉,“沈家就你一个儿子,你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家族的兴衰。苏小姐是个好姑娘,但她不适合做沈家的少奶奶。”

“父亲,我爱的是曼卿,不是张家小姐。”沈亦臻据理力争,“婚姻大事,本就该由我自己做主。再说,如今都民国了,难道还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民国又如何?”沈老板拍着桌子,“在上海这片地界,没有家底,没有靠山,寸步难行!你以为你办那个小报能当饭吃?若不是沈家的生意撑着,你早就饿死了!”

父子俩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沈太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偷偷劝苏曼卿:“苏小姐,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就当可怜可怜亦臻,别让他为难了。”

苏曼卿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沈亦臻的难处,也知道沈老板说的是实情。在这个动荡的年代,爱情若没有物质的支撑,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她开始动摇,是不是该放手,让沈亦臻去过他本该过的生活?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沈亦臻送的《纳兰词》,眼泪一滴滴落在“当时只道是寻常”那句话上。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像在为她哭泣。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上海发生了一件大事——《沪上潮声》因为刊登了一篇揭露日军走私军火的文章,被巡捕房查封了,沈亦臻也被抓了进去。

苏曼卿听到消息时,正在课堂上教学生们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她手里的粉笔“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

她疯了一样跑到沈府,沈老板正急得团团转,见她来了,脸色更加难看:“都是你!若不是你撺掇亦臻办什么小报,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沈先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苏曼卿强忍着泪水,“我们得想办法救亦臻出来。”

沈太太拉着她的手,哭着说:“苏小姐,你快想想办法,亦臻不能有事啊!”

苏曼卿知道,沈亦臻被抓,表面上是因为报纸的文章,实则是因为得罪了和日军勾结的汉奸。那些人早就想找借口除掉《沪上潮声》这个眼中钉。她想起学校里有位历史老师,是国民政府的秘密联络员,或许他能帮忙。

她冒雨跑到那位老师家,跪在地上求他:“老师,求您救救沈亦臻,他是个好人,他办报纸只是想唤醒国人,没有别的意思。”

那位老师被她的诚意打动,答应帮忙斡旋,但也说了,对方势力太大,只能试试看,而且需要一大笔打点的钱。

苏曼卿回到住处,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跑遍了所有能借钱的朋友,可离需要的数目还差得远。她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忽然想起了母亲留给她的那支金簪,那是家里唯一的念想。

她攥着金簪,走到当铺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当她把沉甸甸的钱袋交到沈老板手上时,沈老板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叹了口气:“苏小姐,是我错怪你了。”

在那位老师的斡旋和沈家的打点下,沈亦臻终于被放了出来。他走出巡捕房的那一刻,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却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苏曼卿。

“曼卿。”他声音沙哑,一步步朝她走去。

苏曼卿跑过去,抱住他,眼泪决堤而出:“亦臻,你回来了,太好了。”

“让你受苦了。”沈亦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满是愧疚,“我不该让你担这么大的风险。”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苏曼卿看着他,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笑意。

沈亦臻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沈老板最终松了口。他看着沈亦臻身上的伤,看着苏曼卿为了救亦臻不惜当掉金簪,终于明白,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沈家需要的坚韧和勇气。他对沈亦臻说:“罢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吧。只是将来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

民国二十四年的元旦,沈亦臻和苏曼卿在上海的教堂里举行了婚礼。没有盛大的排场,没有显赫的宾客,只有几个《沪上潮声》的旧友和女子中学的同事。苏曼卿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是沈亦臻托人从法国买来的,简单却圣洁。沈亦臻穿着笔挺的西装,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神父问他们是否愿意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彼此相爱,不离不弃。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愿意。”

婚礼结束后,他们回到沈府,沈太太把一支金簪交到苏曼卿手上,正是她当掉的那支:“这是我让亦臻赎回来的。我们沈家的媳妇,不能没有传家宝。”

苏曼卿握着金簪,看着沈太太慈爱的眼神,心里暖烘烘的。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温馨。沈亦臻不再办报,而是开始帮父亲打理生意,但他从未放弃对文学的热爱,常常在夜里写些文章,发表在其他报刊上。苏曼卿继续在女子中学教书,只是她的课堂上,多了许多关于家国情怀的内容。

他们的家,就在沈府后院的一个小跨院,有一个小小的天井,种着苏曼卿喜欢的栀子花。每到花开时节,满院飘香。沈亦臻会在傍晚帮她浇花,苏曼卿则会在灯下帮他誊写文稿,偶尔抬头,相视一笑,便是岁月静好。

然而,好景不长。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全面侵华。上海很快也陷入了战火,四马路的书铺被炸成了废墟,霞飞路的咖啡馆变成了伤兵医院,外滩的轮船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繁华。

沈亦臻的绸缎庄也受到了冲击,日军强征物资,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沈老板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沈亦臻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既要照顾父亲,又要想办法维持生计,还要躲避日军的盘查。

苏曼卿所在的女子中学也被迫停课,学生们有的逃难去了,有的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苏曼卿和几个同事一起,办起了临时的难童学校,教那些失去家园的孩子读书写字。

日子变得艰难起来,常常吃不饱饭,还要担惊受怕。但沈亦臻和苏曼卿从未抱怨过。沈亦臻会把仅有的口粮留给苏曼卿和难童们,自己则饿着肚子去跑生意;苏曼卿会在夜里缝补衣服,给沈亦臻和难童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天晚上,日军突然进行大搜查,说是要抓捕抗日分子。沈亦臻拉着苏曼卿,躲进了地窖里。地窖里又黑又冷,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外面的枪声、叫喊声。

“曼卿,怕吗?”沈亦臻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怕。”苏曼卿靠在他的肩上,“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等抗战胜利了,”沈亦臻的声音带着憧憬,“我带你去北平,看长城,看故宫,去读辅仁大学的中文系。我们还要去西湖,去看断桥残雪,去吃楼外楼的醋鱼。”

“好。”苏曼卿笑着点头,“还要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去。”

他们在黑暗中相拥,仿佛看到了胜利后的曙光。

然而,曙光到来之前,总有牺牲。沈亦臻为了给难童学校筹集粮食,冒险去和一个商人交易,却被汉奸出卖,遭到了日军的伏击。当苏曼卿赶到时,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手里还紧紧攥着一袋米。

“亦臻!亦臻!”苏曼卿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沈亦臻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她,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曼卿,别难过……我……我很庆幸……能在这乱世里……遇见你……”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再也没有抬起来。

沈亦臻的葬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苏曼卿穿着一身黑衣,把他送的《纳兰词》放在他的墓前,那上面,还有他密密麻麻的批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飞向远方。

沈老板在沈亦臻去世后不久,也撒手人寰。沈太太带着苏曼卿,辗转去了重庆。苏曼卿继续教书,教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教他们诗词,教他们历史,教他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她常常在夜里,拿出那支金簪,想起沈亦臻的样子,想起他们在书铺的初遇,想起湖心亭的求婚,想起教堂里的誓言。眼泪会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但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要带着沈亦臻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等着胜利的那一天。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那天,重庆的街头万人空巷,人们欢呼着,跳跃着,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苏曼卿站在人群中,看着漫天飞舞的纸花,泪流满面。

“亦臻,你看,胜利了。”她在心里说,“我们赢了。”

抗战胜利后,苏曼卿回到了上海。沈府的石库门还在,只是变得破败不堪,天井里的白玉兰树也枯萎了。她在废墟中找到了沈亦臻的书房,书架上的书大多已经不见了,只有窗台上的那盆文竹,竟然还活着,在角落里透着一丝绿意。

她留了下来,重新整修了沈府,把它改成了一所学校,取名“亦臻中学”,专门招收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孩子。她在课堂上,常常会说起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说起他喜欢的诗词,说起他对这片土地的爱。

许多年后,苏曼卿已经白发苍苍,她坐在轮椅上,看着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孩子们,手里捧着那本泛黄的《纳兰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温暖而安详。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好奇地问:“苏校长,这本书里写了什么呀?”

苏曼卿笑了,翻开书,指着“人生若只如初见”那句话,轻声说:“这里写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下雨天的书铺里遇见了。他们相爱了,在乱世里,像花一样,努力地绽放过。”

窗外的阳光正好,栀子花又开了,香气弥漫了整个庭院,像那个暮春的雨天,像沪上的烟雨,缠缠绵绵,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