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日子成诗(1)。(1/2)
锦城的秋天总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天还穿着短袖在写字楼里抱怨空调太足,第二天清晨推开窗,就看见楼下的梧桐树落了满地碎金,风里卷着清冽的凉意。
苏晚把书店的木门推开一条缝,冷空气钻进来,混着书架上旧书的油墨香,形成一种独属于“晚读时光”的味道。她裹紧了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弯腰把“营业中”的木牌挂在门把手上,金属牌碰撞着木门,发出清脆的“叮”声。
这家开在老城区巷子里的书店,是苏晚的全部底气。三年前她从出版社辞职时,父母差点跟她断绝关系——在人人都往互联网、金融圈挤的年代,守着一家赚不了几个钱的实体书店,简直是“自甘堕落”。但苏晚喜欢这里,喜欢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在书架上的样子,喜欢老顾客熟门熟路地走到某排书架前抽出书,像与老友会面。
上午十点,巷子里还很安静。只有隔壁花店的老板娘送了束刚到的洋桔梗过来,插在前台的玻璃瓶里,紫蓝色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小晚,今天降温,要不要煮点姜茶?”老板娘嗓门洪亮,带着市井的暖意。
“不了李姐,我这儿有陈皮普洱。”苏晚笑着摆手,指尖划过书脊上凹凸的文字,“等会儿可能要下雨,您花瓣收着点。”
李姐刚走,书店的风铃就响了。苏晚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正收起黑色的雨伞。他穿着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伞沿滴落的水珠打湿了鞋边,却丝毫不显狼狈。他的头发理得很整齐,额前几缕被风吹得微乱,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平静地扫过满室书架。
是个陌生面孔。
老城区的书店很少来这样的人。他身上有种明显的“cbd气质”——精致、克制,带着点疏离感,和巷子里慢悠悠的节奏格格不入。
男人走到前台,声音低沉,带着点刚从户外进来的微哑:“请问有《佩德罗·巴拉莫》吗?”
苏晚愣了一下。这不是畅销书,甚至不算大众熟知的经典,是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她上个月刚从旧书市场淘回来一本,放在“拉美文学”的角落里。
“有的,您稍等。”她转身穿过书架,指尖在排列整齐的书脊上滑动,很快找到了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书脊有点磨损,内页却很干净,还夹着一张旧书签。
她把书递过去,男人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指腹,微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苏晚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在针织开衫的袖口上蹭了蹭。
男人翻开书,目光落在扉页上。苏晚在那上面用钢笔写过一行小字:“所有的人都活着,只有他死了。”那是她读这本书时最触动的一句话。
“你也喜欢鲁尔福?”他忽然抬头问,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了点温度。
“嗯,他的文字很特别,像沙漠里的风。”苏晚说,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耳边的碎发。她不擅长和陌生人聊天,尤其是这样气场很强的陌生人。
男人笑了笑,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却让他整个人的疏离感淡了不少。“确实。沙漠里的风,能吹走一切,却吹不散执念。”他合上书本,“这本我买了。”
付完钱,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书架前慢慢浏览。苏晚坐在前台后,假装整理账目,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跟着他。他看得很认真,手指偶尔会在书脊上停顿,不像那些匆匆打卡的游客,倒像个真正爱书的人。
他停在“现代诗”的书架前,抽出一本海子的诗集。苏晚看见他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一页,停留了很久。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敲打着木窗棂,发出“嗒嗒”的声响。书店里更安静了,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男人离开时,雨势渐大。他撑开伞,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对苏晚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苏晚也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巷尽头,风衣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她走到窗边,看着雨丝斜斜地织在巷子里,梧桐叶在雨里打着旋儿落下。玻璃瓶里的洋桔梗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紫蓝色的花瓣上,仿佛也沾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天下午,苏晚总觉得书店里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她把那本《佩德罗·巴拉莫》的空书架位置擦了又擦,指尖划过冰冷的木头,心里却有点暖。
顾亦辰第二次来“晚读时光”,是一周后的下午。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木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正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加缪的《局外人》,手里端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陈皮普洱。
风铃响的时候,她以为是熟客张阿姨,头也没抬地说:“张阿姨,您要的《红楼梦》新注本到了,在第二排……”
“我不是张阿姨。”
熟悉的低沉嗓音让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顾亦辰就站在沙发旁,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肩上挎着笔记本电脑包,看起来像是刚从公司过来。
“顾先生?”苏晚有点窘迫地合上书,站起身,“您怎么来了?”
“来还书。”他把《佩德罗·巴拉莫》递过来,书页里夹着的旧书签还在,“顺便……看看有没有新到的书。”
苏晚接过书,指尖又碰到他的手指,这次她没躲,只是指尖微微发烫。“谢谢。新书在那边,刚到了几本翻译小说。”她指了指角落的书架。
顾亦辰走过去,脚步很轻,没打扰到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橘猫“年糕”。年糕是三个月前在巷口捡的流浪猫,如今成了书店的镇店之宝,客人来了它要么不理,要么就懒洋洋地摇尾巴。
苏晚把书放回原位,回头看见顾亦辰正站在“经济学”书架前,眉头微蹙地看着一本《资本论》。她有点意外,印象里他不像会读这种书的人。
“您对这个感兴趣?”她忍不住问。
顾亦辰转过头,笑了笑:“不算感兴趣,工作需要。有时候想不通一些问题,就来看看经典。”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在投行工作,每天跟数字和报表打交道,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台机器。”
苏晚想象了一下他穿着西装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样子,和此刻站在书架前的他重叠在一起,觉得有点奇妙。“机器也需要润滑油吧?书可能就是您的润滑油。”
“或许。”他拿起那本《资本论》,又放了回去,“太厚重了,今天可能读不进去。”他走到前台,“有咖啡吗?”
“啊?”苏晚愣了一下,“我这里只有茶和矿泉水……”
“那算了。”他没失望,反而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我自己带了。”杯口冒出的热气里,飘出淡淡的咖啡香。
“您喜欢喝咖啡?”苏晚问。
“嗯,提神。”他靠在前台边,看着趴在柜台上的年糕,“这猫叫什么?”
“年糕。”
“挺符合它的气质。”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年糕的耳朵,年糕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晚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在投行里和数字打交道的男人,内心或许藏着一片柔软的地方。
那天他没买新书,只是在书店里待了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在看电脑,偶尔抬头看看书架,或者逗逗年糕。苏晚坐在沙发上看书,偶尔抬头,会撞见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有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空气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酵。
他走的时候,夕阳正斜照在巷口,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明天还来,可以吗?”他站在门口问,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点头:“当然可以,书店本来就是让人来的。”
他笑了,像夕阳一样,带着暖意:“那我明天来,点一杯……陈皮普洱?”
“好。”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心里全是汗。年糕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她的膝盖,用脑袋蹭她的手,仿佛在嘲笑她的紧张。
第二天下午,顾亦辰果然来了。还带来了一小盒精致的马卡龙,说是“谢礼”。苏晚泡了陈皮普洱给他,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文件,偶尔和她说几句话。
他说他大学学的是数学,后来转了金融,因为“数学太纯粹,金融更复杂,像解一道永远解不完的题”。苏晚说她学的是中文,喜欢文字里的温度,“每个字都像有生命,能组成一个世界”。
他们聊得不多,但气氛很舒服。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他低头看文件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很柔和。苏晚忽然觉得,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原来还有这样安静的角落,能让人把时间慢下来。
秋意渐浓,锦城的雨也多了起来。
一个周五的晚上,苏晚准备关店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巷子里的积水很快漫过了脚踝。
她看着窗外的暴雨,有点发愁。她没带伞,家在两条街外,这样的雨势,跑回去肯定会变成落汤鸡。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给李姐打电话借伞时,书店的风铃响了。她吓了一跳,以为是风刮的,抬头却看见顾亦辰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眼镜片上全是水珠。
“你怎么来了?”苏晚连忙站起来,拿了毛巾递给他。
“加班到现在,路过这里,看见灯还亮着。”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你还没走?”
“想走,但是没伞。”苏晚指了指窗外的暴雨,“这雨太大了。”
顾亦辰看向窗外,眉头皱了皱:“我送你回去吧。我开车来的,就在巷口。”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正好顺路。”他说得很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晚锁好书店的门,跟着他走进雨里。他撑开一把很大的黑伞,把伞的大半都倾向她这边,自己的肩膀很快又被雨水打湿。巷子里的积水很深,他走在前面,时不时提醒她“这边有坑”“慢点走”。
走到巷口,他打开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让苏晚坐进去。车里很干净,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他坐进驾驶座,从后座拿了件干净的外套递给她:“先披上吧,别着凉。”
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苏晚披在身上,心里暖暖的。“谢谢你,顾先生。”
“叫我亦辰吧。”他发动车子,“你家在哪个小区?”
苏晚报了地址,车子平稳地驶进雨夜。雨刮器在玻璃上左右摆动,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像一幅流动的油画。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点击打车窗的声音,和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
“你一个人开书店,会不会觉得辛苦?”顾亦辰忽然问。
“还好。”苏晚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虽然赚不了大钱,但做自己喜欢的事,心里踏实。”
“挺好的。”他轻声说,“很多人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只为了生存。”
苏晚转过头看他,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那你呢?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他沉默了一下,说:“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习惯了,就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他顿了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不过,最近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苏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外套:“是吗?”
“嗯。”他没多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可能是因为,发现了一个能让人放松的地方。”
车子很快到了苏晚家楼下。雨还在下,顾亦辰要下车送她上楼,被苏晚拦住了。“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伞你拿着,明天我还你。”
“伞给你吧,我车里还有一把。”他把伞递给她,“上去吧,早点休息。”
苏晚接过伞,推开车门:“那……谢谢你,亦辰。”
“晚安,苏晚。”
她撑着伞走进楼道,回头看见他的车还停在楼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车子才缓缓驶离。苏晚站在电梯里,手摸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伞,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第二天是周六,苏晚起得很晚。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她想起昨晚的事,脸颊有点发烫。她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梧桐叶又落了不少,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期待。
下午,她去书店开门,刚挂好“营业中”的木牌,就看见顾亦辰走了过来。他换了件浅灰色的毛衣,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看起来比平时轻松了不少。
“早。”他笑着打招呼。
“早。”苏晚侧身让他进来,“你今天不用加班吗?”
“调休。”他把纸袋递给她,“给你带的早餐,不知道你吃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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