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辰晚风(1)。(1/2)

下午五点半的星海市,地铁一号线像条被塞满沙丁鱼的罐头,每一次停靠都伴随着人群的潮汐运动。林晚背着半满的画板包,被挤在车厢中部的扶杆旁,鼻尖几乎要碰到前面男人的西装后领。

她刚结束在老城区的写生,帆布画板上还留着夕阳斜照过骑楼的暖橙色痕迹。此刻这抹温暖被周遭的汗味、香水味和消毒水味稀释,只剩下实实在在的拥挤。林晚微微侧过身,想护住画板,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人。

“抱歉。”她下意识地道歉,抬头时对上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男人穿着深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利落的黑发。他的眼镜片很薄,透过镜片能看到他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他手里捏着一部银色手机,屏幕亮着,是密密麻麻的代码界面。

“没事。”他的声音很淡,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没什么温度,却意外地清透。

林晚没再说话,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拥挤。下一站是换乘大站,车厢里的人潮瞬间涌动起来。她被后面的人推得一个踉跄,画板包的背带突然滑开,整个人往前扑去——这一次,她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后背。

画板从包里滑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边缘磕在金属踏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对不起!对不起!”林晚慌了神,赶紧蹲下去捡画板。男人也跟着弯腰,手指比她先一步碰到画板边缘。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林晚的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触到一片微凉的温度。

“小心点。”他把画板递给她,目光落在画板上那片暖橙色的骑楼上,顿了顿,“画得不错。”

林晚愣住了。她的画很少被陌生人这样直白地夸奖,尤其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境下。她接过画板,脸颊有点发烫:“谢谢。”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车门打开,男人随着人流往外走。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错。”

然后他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了,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没留下任何痕迹。

林晚站在原地,摸着画板边缘被磕到的地方,心里有点莫名的悸动。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清透的声音和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以及他说“画得不错”时,镜片后一闪而过的认真。

那天晚上,林晚把画板上的骑楼画完了。她特意在画的右下角,添了一个模糊的、戴着眼镜的侧影,藏在骑楼的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星海市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骤降了七八度。林晚裹紧了米色的针织开衫,推开“角落”咖啡馆的玻璃门时,带进了一阵微凉的风。

这家咖啡馆藏在写字楼群后面的小巷里,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店里光线偏暗,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对面老居民楼晾晒的衣服,带着一种与周围cbd格格不入的慵懒。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靠窗的老位置,却发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是他。

还是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只是外面套了件黑色风衣。他面前放着一杯美式咖啡,已经喝了大半,手边摊着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依然是她看不懂的代码。

林晚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店里只有这一个靠窗的位置,其他座位都被人占了。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画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子。

男人抬起头,看到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

“请问,这里有人吗?”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没有。”他往里面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林晚放下画板,拉开椅子坐下。服务员过来点单,她点了一杯热可可,然后拿出速写本,假装在构思,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旁边瞟。

他的侧脸线条很清晰,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在专注地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很快,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和店里的爵士乐意外地和谐。

“你也喜欢这里?”林晚没话找话,说完就有点后悔。

男人的手指停了一下,转过头看她:“比较安静。”

“嗯,我也是。”林晚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余。

沉默再次降临。林晚假装画画,笔尖在纸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心里却在想,该怎么跟他搭话。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上次……谢谢你。”还是林晚先开了口,“我的画板没摔坏。”

“不客气。”他的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你是插画师?”

“算是吧,自由职业。”林晚有点开心,他还记得上次的事,“你呢?看起来像程序员?”

他抬了抬眼镜:“嗯,软件开发。”

“难怪上次看你手机上都是代码。”林晚笑了笑,“一定很费脑子吧。”

“习惯了。”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似乎比上次多了点温度。

热可可送来了,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林晚的眼镜片。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时,发现男人正看着她的速写本。

“在画什么?”他问。

“还没想好,随便画画。”林晚把速写本往他那边推了推,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线条。

他的目光在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说:“可以画窗外的梧桐树。今天的光影不错。”

林晚看向窗外。雨后的梧桐叶被洗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斑,确实很美。她拿起笔,开始勾勒树干的轮廓。

“我叫林晚,双木林,夜晚的晚。”她一边画,一边轻声说。

过了几秒,旁边传来他的声音:“沈亦辰,沈阳的沈,也是的亦,星辰的辰。”

林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沈亦辰,星辰的辰。这个名字和他的人很像,清冷,却带着点遥远的光。

“沈亦辰。”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比想象中好听。

那天下午,他们没再聊太多。林晚安静地画画,沈亦辰专注地敲代码。偶尔有服务员经过,或者外面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阳光慢慢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轻轻交叠。

林晚画完那棵梧桐树时,沈亦辰的电脑刚好黑屏。他合上电脑,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发现已经凉了。

“我该走了。”他说。

“嗯,我也差不多了。”林晚把速写本收起来。

两人一起走出咖啡馆,巷口的风有点大,吹得林晚的头发乱了。她抬手捋头发时,听到沈亦辰说:“下次……还能在这里看到你的画吗?”

林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沈亦辰的耳根似乎有点红。

“应该……可以吧。”她的声音有点发飘。

沈亦辰点点头,转身往地铁站的方向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对她说:“路上小心。”

“你也是。”林晚笑着挥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速写本,那页梧桐树下,她鬼使神差地在角落画了一颗小小的、带着尾巴的星星。

从那天起,“角落”咖啡馆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据点。

沈亦辰通常下午五点到,点一杯美式,打开电脑工作到七点。林晚则不固定,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傍晚,带着她的画板和颜料,占据那个靠窗的位置。

他们很少刻意约时间,却总能在店里遇到。有时是林晚先到,看到沈亦辰推门进来时,心里会泛起一阵小小的雀跃;有时是沈亦辰已经坐在那里,林晚推开门看到他的背影,脚步会不自觉地加快。

他们聊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林晚知道了沈亦辰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后端开发,每天和代码打交道,经常加班到深夜。沈亦辰知道了林晚毕业于美术学院,现在靠接一些插画和设计的活维持生计,梦想是开一个自己的画展。

“代码是什么样子的?”有一次,林晚好奇地问,“是不是像很多很多的字母和符号堆在一起?”

沈亦辰把电脑转向她,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差不多,但有逻辑在里面,像盖房子,每一块砖都有它的位置。”

林晚看着那些扭曲的符号,觉得头晕:“好复杂,我肯定学不会。”

“你的画也很复杂。”沈亦辰看着她画板上的色彩,“那些颜色怎么搭配,线条怎么勾勒,我也不懂。”

“这是感觉呀。”林晚拿起一支画笔,沾了点天蓝色的颜料,“比如这个蓝色,加一点白,就会变得很温柔,像今天的天空。”

沈亦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秋日的天空确实是干净的浅蓝色,飘着几缕薄云。他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

“你们程序员的世界,是不是只有0和1?”林晚打趣道。

“不止,”沈亦辰想了想,“还有逻辑、算法、框架……不过,确实很理性。”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的生活太感性了?”林晚问,有点忐忑。

沈亦辰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不会,觉得……很有趣。像黑白照片突然有了颜色。”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假装调色,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他们开始分享彼此的生活。林晚会给沈亦辰看她新画的插画,有猫咪蜷缩在窗台,有雨后湿漉漉的街道,有深夜亮着灯的便利店。沈亦辰会给林晚讲他工作中遇到的趣事,比如代码突然出了bug,整个团队加班找了三天,最后发现只是少打了一个分号。

“听起来好枯燥。”林晚皱皱鼻子。

“有时确实,但解决问题的时候,会很有成就感。”沈亦辰的眼睛亮了一下,“就像你完成一幅满意的画,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林晚想了想,点头:“好像是有点像。”

有一次,林晚接了一个急单,要在两天内画完一套十二张的节气插画。她在咖啡馆待到打烊,还没画完一半,急得眼圈都红了。

沈亦辰一直在旁边陪着她,没催她,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帮她续了好几次热可可。等店里的服务员开始收拾东西,他才开口:“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太晚了不安全。”

林晚住在老城区的一个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电梯。沈亦辰帮她把沉重的画板包扛上六楼,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谢你。”林晚站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

“不客气。”沈亦辰喘了口气,“画不完没关系,别太累了。”

“可是明天就要交了……”林晚的声音有点委屈。

沈亦辰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比如……递颜料?”

林晚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不用啦,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沈亦辰点点头,转身下楼。走到三楼时,他听到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林晚探出头:“沈亦辰,谢谢你!”

他抬头,看到她站在门框里,路灯的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像一幅温暖的剪影。

“加油。”他说。

那天晚上,林晚画到凌晨四点,终于赶完了稿子。趴在桌上小憩时,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由代码组成的迷宫,迷宫的墙壁上却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而沈亦辰站在迷宫的出口,手里拿着一支画笔。

十一月的一个周五,星海市下起了大雨。

林晚本来约了客户看稿,结果客户临时有事改期,她只好抱着画稿回了咖啡馆。雨下得很大,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店里人很少,爵士乐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沈亦辰已经在了,他今天没开电脑,只是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今天不加班?”林晚放下东西,坐到他对面。

“项目刚上线,暂时没什么事。”沈亦辰转过头,“你呢?客户没约成?”

“嗯,改到下周一了。”林晚喝了口热咖啡,“这雨下得真大。”

“可能要下一整晚。”沈亦辰看着窗外的雨幕,“你带伞了吗?”

林晚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出门时没看天气预报,根本没带伞。“好像……没带。”

沈亦辰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我这里有一把,你用吧。”

“那你怎么办?”

“我住得近,雨小点可以跑回去。”

林晚看着那把伞,伞面很干净,看起来没怎么用过。“不太好吧……”

“没事。”沈亦辰把伞推到她面前,“总比淋雨好。”

林晚只好收下:“那我下次还你。”

“好。”

雨没有变小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他们在咖啡馆待到打烊,外面的雨依然倾盆。沈亦辰送林晚到巷口,看着她手里的伞:“路上小心,路滑。”

“你也是,早点回去。”林晚撑开伞,正准备走进雨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手机号多少?我到了给你报个平安。”

沈亦辰报了一串数字,林晚存进手机里,备注是“沈亦辰”,后面加了个星星的表情。

“我走了。”林晚挥挥手,转身走进雨幕。

伞很大,足够遮住她和她的画板包。雨点击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形成一个小小的、安静的空间。林晚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

快到家时,她给沈亦辰发了条短信:“我到啦,谢谢你的伞。”

很快收到了回复:“不客气,早点休息。”

林晚看着那条短信,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林晚醒得很早,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天空被洗得很干净,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她突然想做点什么。打开冰箱,发现还有昨天买的面粉和牛奶,于是决定烤点饼干。她不太擅长烘焙,跟着手机上的教程忙了一上午,烤出来的饼干形状歪歪扭扭,有的还有点焦,但闻起来很香。

她装了一小盒,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沈亦辰。她只知道他住得离咖啡馆不远,具体在哪里却不知道。

在咖啡馆附近的小区转了两圈,她正准备放弃,却在小区门口看到了沈亦辰。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刚跑完步,额头上带着汗,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沈亦辰!”林晚惊喜地叫住他。

沈亦辰看到她,也很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还你伞。”林晚举起手里的伞和饼干盒,“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

沈亦辰接过伞,目光落在饼干盒上:“这是?”

“我自己烤的饼干,不太好看,你别嫌弃。”林晚有点不好意思。

沈亦辰打开盒子,里面是各种形状的饼干,有圆的,有方的,还有几个像星星的,边缘确实有点焦。他拿起一块星星形状的,放进嘴里。

“好吃。”他说,眼睛弯了弯,像是在笑。

这是林晚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眼睛本来就很深,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纹路,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像融化的冰。

林晚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低下头,假装看地面:“你喜欢就好。”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沈亦辰问。

“猜的,你说离咖啡馆近。”林晚吐了吐舌头,“没想到真的碰到你了。”

“挺巧的。”沈亦辰把饼干盒合上,“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水。”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

沈亦辰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和林晚住的地方有点像,也是没有电梯的居民楼。他住在三楼,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收拾得很干净,甚至有点整洁过头了。客厅里没有太多装饰,只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计算机相关的书籍,还有几本看起来有点旧的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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