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膏脂凝丝(1/2)
冰冷的残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沈静秋的掌心,尖锐的断口硌得皮肉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秦铮那如同实质、裹挟着冰渣与血腥气的诘问——“你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空气冻结,时间凝滞。
破败的小院里,只剩下寒风刮过茅草屋顶的凄厉呜咽,如同鬼哭。秦铮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门外铅灰色的惨淡天光,像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冰山。那双翻涌着暴怒、杀机与惊悸的深邃眼眸,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利刃,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沈静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临碎裂的恐惧。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那彻骨的寒意冻结。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到了什么?
那本《千字文》上绝非村夫能写的精妙批注……
山林里快如鬼魅、狠绝精准的致命一刀……
小满高烧那夜,精准得令人心悸的药方和煎药指导……
还有此刻,手中这块透着无尽尊贵、血腥与不祥的玉佩残片!
知道了什么?
她知道他绝非普通的瘸腿猎户!
她知道他背负着足以致命的惊天秘密!
她知道这秘密一旦揭开,带来的可能是毁灭性的风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握着残玉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绷得发白。她看着秦铮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看着那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弓弦的身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足以将她碾碎的威压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逼到绝境后的孤勇,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恐惧废墟中顽强地燃起!
她不能死!
她还有小满!
这个在寒夜里会依偎着她、叫她嫂子的孩子!
这个刚刚从高烧中捡回一条命的孩子!
沈静秋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凛冽的气息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却也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她强迫自己迎上秦铮那恐怖的目光,不再躲闪。她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的颤抖和翻涌的恐惧,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
“我……”她艰难地开口,目光死死地锁住秦铮那双翻涌着寒冰风暴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我只看到一块破玉。”
她将摊开的掌心微微向前递了一寸,那块温润冰凉、带着血痕和神秘古纹的残玉,在惨淡的天光下无所遁形。
“这很重要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尖利质问,目光死死地钉在秦铮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暴怒,直抵他内心深处,“比我们现在的日子……比小满……比这个好不容易才像个‘家’的地方……还重要吗?!”
“我们”。
“小满”。
“家”。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沉重的枷锁,又像是三根救命的稻草,被她孤注一掷地抛了出来!她赌!赌这几个月同舟共济、相依为命的点滴,赌他对小满视若珍宝的守护,赌这个在寒夜里终于有了暖意的破屋,在他心中并非毫无分量!
秦铮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翻涌着恐怖杀机的眼神,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剧烈地波动起来!暴怒、惊悸、冰冷的审视……无数复杂的情绪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疯狂冲撞、撕扯!他死死地盯着沈静秋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深处,强撑起的孤勇和决绝;看着她被寒风吹得发白、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她紧握着残玉、指节泛白的手……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两人身上,却无法撼动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终于,秦铮眼底那翻腾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风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捺下去,缓缓归于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比寒冰更冷的凝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沈静秋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有警告,有审视,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曾劈开野猪头颅、也曾笨拙地为小满擦去泪痕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伸向了沈静秋摊开的掌心。
粗糙冰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同样冰冷、却因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心皮肤。那细微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沈静秋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瑟缩了一下。
秦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极其精准地捏起那块冰冷的玉佩残片,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残玉瞬间脱离了她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压力也随之消失。
他收回手,将那块小小的、却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残玉紧紧攥在自己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他没有再看沈静秋,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低沉嘶哑的声音,如同被砂轮磨过,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警告,在呼啸的寒风中清晰地响起:
“…不该问的别问。”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聚最后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
“记住,你只是青山坳的秦林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沈静秋一眼,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孤寂,重新融入了门外那无边无际的铅灰色阴霾里。寒风卷起他靛蓝色的棉袄下摆,猎猎作响,很快便将他的背影彻底吞没。
小院里,只剩下沈静秋一个人。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摊开的手心空空如也,只残留着那块残玉冰冷的触感和秦铮指尖粗糙的摩擦感。寒风毫无遮挡地灌入她单薄的棉袄,刺骨的冷意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一片冰凉。
“记住,你只是青山坳的秦林氏。”
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是警告,也是……保护?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巨大的茫然和后怕,瞬间席卷了她。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连忙扶住旁边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后的余韵尚未平息,带着一种空洞的钝痛。她知道,那扇通往深渊的门,她刚刚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圈。秦铮没有杀她,甚至没有更进一步的威胁,但那句警告,比任何刀锋都更清晰地划定了界限——生与死的界限。
她只是秦林氏。青山坳里一个普通的、需要为生计发愁的农妇。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沉默如同冰封的湖面,覆盖了整个破败的小院。秦铮进山更勤了,回来得更晚了。他依旧劈柴、修补、沉默地做着一切,但与沈静秋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墙仿佛又加厚了数尺。眼神的交汇几乎为零,偶尔必要的交流,也只剩下最简短的、毫无温度的字眼。
沈静秋谨守着那条用生命划下的界限。她将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眼前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活计上,仿佛只有无尽的忙碌,才能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茫然。
冻疮膏依旧在熬制。温润馥郁的膏香顽强地抵抗着严寒,也成了这死寂小院里唯一流动的气息。她将新熬好的膏体分装进小陶罐,让渐渐恢复力气的小满给李阿婆和王婶子送去。看着小满系着红头绳、蹦蹦跳跳跑出院门的背影,沈静秋心头才勉强升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而,生计的压力并未因这刻骨的沉默而减轻。野猪换来的银钱,在置办了过冬的棉衣棉被和粮食后,已所剩无几。熏肉干在一天天消耗,冻疮膏换来的那点微末东西,根本无法支撑太久。坐吃山空,寒冬却依旧漫长。
必须想办法!
沈静秋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破筐里——里面堆着分家时分来的、为数不多的红薯。个头不大,表皮皱巴巴的,有些甚至已经冻坏发黑。这是最廉价、也最易储存的粗粮,也是他们冬末春初的主要口粮。但光吃红薯,太单调,也缺乏营养。
一个念头,如同在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个小孔,带着微弱的希望之光,悄然浮现——红薯粉丝!
前世在乡下,外婆每到冬天红薯丰收吃不完时,总会挑出一些淀粉含量高的,磨浆、沉淀、晒干,做成晶莹剔透的红薯粉丝。耐储存,吃法多样,煮汤、凉拌、炒菜皆可,是农家的好宝贝!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她立刻行动起来。
挑选出相对完好的红薯,洗净,削去冻坏的部分。没有专业的工具,她找出那个最厚实、边缘相对锋利的破陶盆,又寻了一块表面粗糙的大鹅卵石。将红薯切成小块,放入陶盆中,用鹅卵石用力地、反复地砸碾!沉闷的“咚咚”声在寂静的小院里响起,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小满被这声音吸引,好奇地凑过来:“嫂子,你在做什么呀?”
“做点新吃食。”沈静秋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着解释,“等做好了,给小满煮粉丝汤喝,好不好?”
“好!”小满眼睛一亮,立刻搬了小木墩坐在旁边,看着嫂子费力地砸红薯块。
沈静秋砸了很久,手臂酸胀不已,才将那些红薯块勉强碾成了糊状。她用一块相对细密的粗麻布,将红薯糊包起来,用力地挤压、揉搓!浑浊的白色浆水透过麻布的缝隙,淅淅沥沥地流进下面接好的破陶盆里。
反复挤压、揉搓,直到再也挤不出浆水,只剩下粗糙的纤维渣滓。盆里积攒了小半盆浑浊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红薯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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