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净身出户?(2/2)

堂屋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沈青禾压抑的哭泣声和小满的抽噎声在回荡。

赵氏的脸色铁青,被沈青禾这一番连哭带求、软中带硬的表演堵得心口发闷,她张了张嘴,想骂“装什么可怜”,却被族长秦德海凌厉的眼神扫过,硬生生憋了回去。

刘氏也急了,忍不住尖声道:“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分家是你闹的!现在知道难了?早干什么去了?家里哪有那么多……”

“够了!”秦德海猛地一声低喝,手中的枣木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瞬间压下了刘氏的聒噪。他脸色阴沉,锐利的目光扫过赵氏和秦老汉,最后落在跪在地上、抱着孩子、哭得凄惨无助的沈青禾身上,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沉默得像块石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秦铮。

秦德海心中重重叹了口气。赵氏这分法,确实太过了。那破屋和薄田,几乎是绝户的配置。还有那五钱银子的债……这分明是要逼死三房。他虽不喜“林晚”的为人,但秦铮好歹是秦家血脉,小满更是无辜。真逼出人命,他这个族长难辞其咎。

“赵氏,”秦德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铮小子和小满,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分家,讲的是公平二字!不是清仓甩破烂!”

赵氏被族长当众训斥,脸上挂不住,刚要反驳,秦德海根本不给她机会,目光转向秦老汉:“秦老三!你也是当爹的!哑巴了?就由着你婆娘这么糟践自己儿子孙女?”

一直装死的秦老汉被点了名,黝黑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哭得凄惨的儿媳(?)和孙女,又看了看族长严厉的脸色,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闷闷地挤出一句:“听……听族长的……”

秦德海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那点可怜的“分家物资”,沉声道:

“破茅屋、薄田,既然定了,就按这个来。但其他东西,必须添补!”

“茅草,公中出!让老大老二回头去割几捆,帮他们把屋顶好歹补一补,别真冻死人!”

“种子!开春下地的种子是活命的根本!公中粮种匀不出,就用粗粮抵!给三房……匀一小袋高粱种!不能再少了!”

“锅!”秦德海指着那口豁口破锅,“这锅确实不能用了。换!我记得库房角落里还有一口小点的旧铁锅,虽然旧点,但没裂纹,拿去用!”

“至于那五钱银子的债……”秦德海的目光扫过依旧沉默的秦铮,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沈青禾,“既然是铮小子媳妇看病欠的,就由三房自己还!但分家单上要写清楚,与老宅无关!”

秦德海的裁决,如同在冰冷的绝境中,凿开了一丝微弱的缝隙。虽然依旧苛刻——破屋薄田未变,债务依旧背在身上,所谓的“添补”也寒酸得可怜(几捆茅草,一小袋最不值钱的高粱种,一口小点的旧锅)——但比起赵氏那赤裸裸的谋杀式分家,这已经是巨大的转机!

至少,有了能勉强遮雨的屋顶(需要自己补),有了能煮饭的锅(虽然小),有了开春能撒下去的种子(虽然是高粱),有了……活下去的一线希望!

沈青禾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涌了上来,让她几乎瘫软在地。但她死死撑着,抱着小满,对着族长秦德海的方向,用力地、几乎是匍匐地磕了一个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真切的感激:

“谢……谢族长!谢族长做主!儿媳……儿媳一定……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不敢生事!”

她这个头磕得实诚,额头上立刻红了一片。秦小满被她抱着,也跟着懵懂地低下了头。

秦德海看着地上卑微磕头的女人和懵懂的孩子,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如同木雕泥塑、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秦家三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都起来吧。笔墨伺候,立分家单!”

尘埃落定。

当沈青禾抱着秦小满,脚步虚浮地跟在拎着破木箱的秦铮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尾那间传说中的破茅屋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凄凉的橘红色。

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刀子般刮过她单薄的衣衫,让她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怀里的小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彻骨的寒意和前途未卜的茫然,将小脸更深地埋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

秦铮走在前面,背影沉默而高大。那条僵硬的左腿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拖行着,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笨拙。他手里拎着的那个属于原主“林晚”的破木箱,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身后灰黄色的土路上,像一道沉默而冰冷的烙印。

沈青禾的目光掠过他沉默的背影,落在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细小的伤痕,昭示着常年劳作的艰辛。然而,就在刚才族长最终拍板,赵氏和刘氏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拿那口小铁锅和高粱种子时,沈青禾清晰地看到,秦铮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五指极其短暂地、用力地收拢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快得如同幻觉。

那绝不是对分得“财产”的激动或喜悦。

那更像是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的紧绷。是对赵氏刻薄贪婪的愤怒?是对族长“施舍”的不屑?还是……对她刚才那番“表演”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反应?

沈青禾猜不透。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汹涌。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瘸腿猎户。那瞬间紧绷的手指,如同冰层下悄然游过的暗影,让她刚刚因为争得一线生机而稍缓的心,又悄然悬了起来。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小满毛茸茸的发顶,感受着小女孩身体传来的微弱暖意和依赖。无论如何,她争取到了活下去的基础。破屋再破,锅再小,种子再差,债务再重……总比冻死饿死在荒野强。

路,是人走出来的。

沈青禾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将怀里的小满抱得更紧了些,挺直了因为虚弱和寒冷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迈着依旧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跟上了前面那道沉默冰冷的背影。

村尾,近了。

那间传说中的破茅屋,终于露出了它凄惨的全貌。

孤零零地杵在村尾小河沟旁的一片洼地里,周围是半人高的枯黄蒿草和几棵叶子掉光的歪脖子树。低矮的土墙斑驳不堪,布满了雨水冲刷的沟壑和不知名动物掏出的破洞。所谓的屋顶,茅草稀疏得可怜,像癞痢头一样东缺一块西少一块,露出底下腐朽发黑的椽子。唯一的一扇木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在晚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寿终正寝。

一股浓重的霉味、土腥味和荒废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小满从沈青禾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荒凉的“新家”,小嘴一瘪,一直强忍的恐惧和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呜……大哥……嫂子……我们……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这里……这里好破……好可怕……”

凄厉的哭声在空旷的村尾回荡,更添了几分萧瑟和绝望。

秦铮的脚步在距离破茅屋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安抚哭泣的妹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大坟冢般的破败建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是暖橘色的光,一半是沉沉的阴影。

他拎着木箱的手,指关节似乎又微微地、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沈青禾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满,站在冰冷的晚风中,望着眼前这地狱般的“家”,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巨大的现实落差面前,剧烈地摇晃起来,几近熄灭。

活下去……真的能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