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永历的价值(2/2)

吴宸轩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充满绝望气息的囚室,地面上还残留着永历帝挣扎时蹬乱的稻草,空气中似乎凝固着他那声混合着无尽恐惧与最后尊严的嘶吼。

他转身跟上。

一行人如同幽灵,消失在王府更深的黑暗之中。

永历帝被秘密转移到了王府地下深处一处废弃多年的酒窖改造的密室。

入口极其隐蔽,位于吴三桂书房内一座巨大书架之后,由机关控制。

密室内通风经过巧妙改造,生活物资由吴忠亲自负责,经特定暗道送入。

守卫皆是吴国贵从亲兵中挑选的家小俱在云南,且被严密监控的死士,四人一组,轮班看守,彼此监视,严禁交谈。

与此同时,另一场风暴也在悄然展开。

翌日清晨,平西王府正门轰然洞开。

一队队顶盔贯甲,杀气腾腾的王府亲兵如狼似虎般冲出,马蹄踏碎昆明的宁静,直扑城中几处幽静的宅院——那是跟随永历帝流亡至此,被软禁看管的前明旧臣居所。

吴宸轩端坐于王府正堂侧厅,面前摊开一份名册。

他换上了一身世子常服,气度雍容,但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吴忠侍立一旁,低声禀报着抓捕进展。

“殿下,沐国公沐天波、大学士马吉翔、锦衣卫指挥使马雄飞等一干人等,已全部控制,押解至王府西跨院偏房,分开关押。”

“嗯。”吴宸轩应了一声,指尖划过名册上一个个在明末史上留下或忠或奸之名的人物。“开始吧。按计划,先‘报丧’。”

很快,一个令人震惊又似乎‘情理之中’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昆明城内外迅速蔓延开来。

被平西王擒获的南明永历伪帝,不堪囹圄之苦,昨夜于囚所突发恶疾,暴毙身亡!

王府门前,象征性的白幡挂起。

一纸措辞冰冷,盖着平西王印的布告张贴在城门各处,宣告着前明最后一丝象征性火苗的彻底熄灭。

消息所到之处,有人暗中垂泪,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则目光闪烁,心思各异。

而在王府西跨院那几间门窗紧闭的偏房内,气氛则如同凝固的铅块。

当吴宸轩亲自踏入关押沐天波的房间时,这位世镇云南,须发皆白的大明最后一代黔国公正襟危坐在冰冷的木凳上,闭目不语。他身上还穿着被带来时的旧官袍,虽破旧,却浆洗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不屈的傲骨。

听到脚步声,沐天波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深入骨髓的悲凉。

“沐国公。”吴宸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沐天波目光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声音嘶哑:“世子殿下,是来送老朽上路,追随陛下的么?”他显然已听到了“永历暴毙”的消息。

吴宸轩在他面前站定,平静地注视着他:“陛下龙驭宾天,乃天命使然。国公乃国之勋旧,家学渊源,久镇云南,深谙边务民情。值此神州板荡、百废待兴之际,难道国公就甘心引颈就戮,任平生所学抱负,随这具残躯一同腐朽于这方寸囹圄之中?”

吴宸轩刻意避开了“大明”,只提“神州”与“边务民情”,话语中带着一种务实的蛊惑。

沐天波身体微微一震,眼中死灰般的沉寂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一丝微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挣扎淹没。

他嘴唇翕动,最终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残酷的世界彻底隔绝。

这是忠贞者的沉默,亦是心死的哀鸣。

吴宸轩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

他知道,沐天波这类人,心志坚定,绝非言语可轻易动摇,需要时间和更残酷的现实来消磨其意志,或者,寻找其弱点。

当他走进关押马吉翔(永历朝大学士,以谄媚弄权着称)的房间时,景象截然不同。

这位昔日权臣形容枯槁,如同惊弓之鸟,一见到吴宸轩进来,立刻扑倒在地,涕泪横流:“世子殿下饶命!饶命啊!罪臣马吉翔愿为平西王效犬马之劳!罪臣知晓永历伪朝诸多秘辛!知晓李定国、白文选等流寇动向!罪臣愿尽数禀报!只求殿下开恩,留罪臣一条贱命!”

他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青紫一片。

吴宸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就是被封建皇权异化的“忠臣”?

为了活命,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旧主,出卖同僚。

吴宸轩内心对这类人深恶痛绝,但理智告诉他,这种人,有时也有其“价值”——作为工具的价值。

他缓缓坐下,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马吉翔,你的命,值不值钱,不在你那张嘴说了什么。”

吴宸轩顿了顿,看着对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而在于,你能为平西王府,为这云南的安稳,做些什么实在的事情。”

马吉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罪臣明白!罪臣明白!殿下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很好。”吴宸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就先把你所知道的,云南境内,所有还心向前明、或与李定国等流寇有勾连的士绅、官吏、商贾……名单、据点、联络方式,事无巨细,给本世子写下来。记住,要详尽,更要……真实。若有半分虚假……”

吴宸轩没有说下去,但那森冷的语气已让马吉翔如坠冰窟。

“是!是!罪臣不敢!罪臣定当如实禀报!”马吉翔忙不迭地应承,连滚爬爬地扑向一旁早已备好的纸笔。

吴宸轩不再看他,起身走出房间。

门外冷风一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厌恶。

筛选才刚刚开始。

沐天波的傲骨难折,马吉翔的卑躬屈膝,只是开始。

他要在这群永历旧臣的残骸中,挖掘出真正可用的棋子,无论是忠是奸,只要能为己所用,能推动他那“复汉家河山、绝外夷祸根”的执念前行,便都是他棋盘上的力量。

吴宸轩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昆明的冬日,寒意刺骨。

永历帝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成为一张暗牌。

接下来,他需要更多实实在在的力量,来支撑这盘越来越危险的棋局。

父亲那句“若有半分差池,诛九族”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

权力,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