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永历的价值(1/2)

澄心堂内。

烛火将吴三桂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绘有万里江山的屏风上。

那句“献廷,依你之见”的问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最终沉入谋士方光琛深不见底的眼底。

方光琛捻须的手指终于停下,他抬起眼,目光在吴宸轩紧绷的脸庞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吴三桂,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王爷,世子殿下所言……振聋发聩。”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字斟句酌,“洪亨九之鉴,历历在目。建虏以异族入主,其心叵测,驭下之道,刻薄寡恩远胜前明。永历帝,杀之,如殿下所言,实乃授柄于人,自绝后路,更令天下汉人寒心。”

吴国贵闻言,猛地一拍大腿,粗声道:“方先生说得在理!王爷,咱老吴家给他们卖命,到头来可别落得个兔死狗烹!”他看向吴宸轩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信服。

方光琛微微颔首,继续道:“然,活永历,确如双刃之剑。藏之,如怀火种,稍有不慎,便是滔天之祸。”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但若能控于掌中,藏于九地之下,则此剑锋刃所向,尽在王爷心意。‘挟天子’之策,虽险,却也是乱世之中,握有‘大义名分’的唯一良机。进,可号令遗民,收拢人心;退,亦可为与清廷周旋之筹码,增我回旋余地。”

方光琛最后一句,如同点睛之笔,彻底点明了吴宸轩构想的精髓,也将其提升到了战略高度。

吴三桂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消散,代之以一种枭雄下注时的决绝光芒。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三人,最终定格在吴宸轩脸上。

“好!”吴三桂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就依此策!永历,不杀了!”

这五个字落地,吴宸轩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刻,被他用言语和胆魄,强行撬动了一丝方向。

“然,”吴三桂话锋陡转,寒意森森,“此事,乃我平西王府存亡绝续之秘!若有一丝风声走漏……”他冰冷的眼神扫过方光琛和吴国贵,最后停在吴宸轩身上,杀意凛然,“无论何人,诛九族!”

“末将,臣,儿臣明白!”三人齐声应诺,气氛肃杀。

“此事,交由世子全权处置。”吴三桂的目光重新落在吴宸轩身上,带着审视与托付,“宸轩,你既献此策,便由你亲手落实。人,要藏得万无一失!口,要封得密不透风!若有半分差池……”未尽之言,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分量。

“儿臣领命!必不负父王所托!”吴宸轩躬身,声音沉稳有力。

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掌控永历,是他未来布局的关键第一步。

夜色如墨,昆明城在沉睡。

平西王府深处,通往囚禁永历帝小院的路径已被吴国贵亲率的精锐心腹秘密封锁。

吴宸轩一身深色劲装,在吴忠及几名绝对可靠的王府死士护卫下,无声地穿行在曲折的回廊与幽暗的夹道中。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湿气和一种压抑的死寂。

囚室是一处偏僻院落的正房,门窗紧闭,守卫森严。

吴宸轩示意守卫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昏暗的油灯下,永历帝朱由榔原本蜷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仅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瘦骨嶙峋的身躯在寒冷和绝望中微微颤抖。

然而,当沉重的开门声和门外骤然透入的光线惊破死寂的瞬间,那个蜷缩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一颤!

紧接着,在吴宸轩踏入囚室的第一步尚未落地时,永历帝竟以一种超乎想象,近乎回光返照般的爆发力,强忍着镣铐的沉重和身体的剧痛,猛地翻身而起!

他几乎是踉跄着靠向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瘦削的脊背死死抵住墙面,拼命地尽可能挺直腰杆!

那身早已污秽不堪,看不出原色的旧龙袍,此刻竟被他拉扯出一种试图维持最后体面的姿态。

散乱的头发下,一张苍白憔悴到极致的脸显露出来,颧骨高耸如刀削,眼窝深陷似枯井。

这就是南明最后一位皇帝。

从蜷缩到挺立,这电光火石间的转变,榨干了他最后的气血,却也在绝境中点燃了属于帝王尊严与威仪的最后一丝星火。

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永历帝。

吴宸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既有历史研究者面对末代帝王的悲悯,更有对这具躯壳所承载的‘正统’象征价值的冷静评估。

陛下。吴宸轩的声音在寂静的囚室里响起,不高,却清晰。

永历帝的目光如同两道即将熄灭却强行凝聚起来的微弱火苗,死死钉在吴宸轩脸上。

“奉平西王命,为陛下移驾。”吴宸轩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此地,已非陛下久居之所。

“移……驾?!”

永历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强行支撑的精神壁垒上。

他挺直的脊背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底的恐惧瞬间暴涨,几乎将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帝王之光彻底淹没。

他急促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想要缩回,想要重新蜷回那冰冷的地面寻求一丝虚幻的安全,但脊背抵着墙壁的坚硬触感和他刚刚爆发出的那点尊严,却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

极度的恐惧和对吴三桂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在脑中疯狂撕扯。

然而,就在这精神即将崩溃的临界点,一股更原始与强烈的属于帝王的愤怒和不甘猛地冲破了恐惧的堤坝!

朱由榔猛地昂起头,尽管脖颈瘦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却硬是支撑起一个睥睨的姿态,用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从撕裂的喉咙中迸发出一声嘶哑却震人心魄的呐喊:

“吴——三——桂——!是……是等不及要朕的命了么?!何……何必假作慈悲!朕……乃大明皇帝朱由榔!天命虽倾……气节……长存!要杀便杀!朕……死……当正衣冠……面……南……而崩!!”

嘶吼过后,他已是摇摇欲坠,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冷汗浸透了褴褛的衣衫。

但他那双死死盯住吴宸轩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与不屈尊严的令人心悸的火焰。

他甚至伸出枯瘦戴着沉重镣铐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悲壮,颤抖着徒劳地试图去抚平胸前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

“带走。”

吴宸轩不再多言,果断下令。

两名死士如鬼魅般扑上,一人迅疾地用浸透强效麻药的布巾死死捂住永历帝的口鼻,另一人则用特制的厚布套瞬间罩下!

永历帝的身体在接触的刹那爆发出垂死般源于本能的疯狂挣扎!被捂住的喉咙深处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咆哮,那挺直的脊背像一张拉满欲折的弓!

然而麻药如冰冷的潮水般迅速席卷了这位大明皇朝最后一个帝王残存的意识,剧烈的挣扎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彻底瘫软下去。

那试图整理衣襟的手无力地垂下,最后一丝强撑的帝王姿态也随之瓦解,只剩下厚布套下微弱而无意识的抽搐。

死士迅速解开他的镣铐,用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厚毛毯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如同搬运一件货物,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数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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