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人间烟火与溪畔白羽(2/2)
鹅群体型健硕,羽毛洁白蓬松,橘红色的喙和脚蹼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它们时而低头觅食,时而引颈高歌,“嘎嘎”声此起彼伏,混着水声、风声,在山谷间回荡。
吕顾凡站在活动场边。
他比三年前壮实了些,皮肤晒成小麦色,脸颊有了些肉,但轮廓依旧清瘦。穿着深灰色防水工装,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拿着记录板,正低头填写今天的饲料配比和鹅群状态。
笔尖沙沙,写下:
*2025.10.17,晴,气温12-22c
鹅群健康,无异常。3号栏两只鹅有轻微啄羽,已隔离,补充矿物质粉。
今日出栏12只,送往“山海楼”“川味坊”。*
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一辆三轮摩托车沿着新修的砂石路驶来,停在棚舍外。车上跳下来一个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是村里雇的帮工老赵。
“顾凡!川城李老板那边又加单了,要二十只,下周送!”老赵扯着嗓子喊,“说是要办什么宴席,点名要咱们的‘溪畔白羽’!”
吕顾凡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知道了。跟婧溪说,让她调整配送计划。”
“好嘞!”老赵从车上搬下几袋饲料,“哦对了,杨董事长从市里打电话来,说‘温城大酒店’想签年度供应合同,让你晚上回个电话。”
“嗯。”
吕顾凡放下记录板,走向水槽边。几只大白鹅围过来,伸长脖子,发出亲昵的“咕咕”声。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玉米粒,摊开手掌。
鹅群轻啄掌心,痒痒的。
阳光透过疏落的树叶,在他肩头洒下跳跃的光斑。远处山峦层林尽染,枫叶红,银杏黄,松柏苍翠,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地点二:顾庐·改建的财务室
曾经的西厢房被改造成了简易办公室。墙上贴着养殖场平面图、年度收支曲线图、客户分布地图。两张旧书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两台电脑、打印机、扫描仪,以及堆积如山的票据、合同、账本。
婧溪坐在电脑前。
她摘掉了眼镜——做了激光手术,现在看屏幕不再需要辅助。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露出清秀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穿着米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脖子上挂着一个u盘,手腕上套着橡皮筋——随时准备扎头发干活。
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五个窗口:excel财务报表、养殖管理软件、物流跟踪系统、客户关系数据库、以及正在视频通话的窗口。
窗口里是李子崴的脸。他看起来比三年前更沉稳了些,穿着深灰色西装,背景是川城某高档餐厅的办公室。
“溪丫头,这个月的账目我看了,净利润比上月增长18%,不错。”李子崴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带着笑意,“不过运输损耗那块还得抠一抠,川城路远,死伤两只就是几百块。”
“已经在谈了,李叔。”婧溪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物流公司的报价单,“新找的冷链物流,单价高5%,但承诺死亡率低于千分之五。我算过,综合成本反而低——”
她快速敲出一串数字,截图发过去。
视频那头,李子崴仔细看着,缓缓点头:“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顾凡呢?又去鹅场了?”
“嗯,他恨不得睡在鹅棚里。”婧溪笑了笑,笑容里有无奈,也有骄傲,“不过也多亏他,咱们的鹅品质才稳得住。温城大酒店昨天抽检,各项指标全是优。”
“那是。这小子……”李子崴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现在……睡得还好吗?”
婧溪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一瞬。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还是老样子,夜里会醒。”她轻声说,“不过比刚回来那会儿好多了。现在累了,倒头就能睡。”
“那就好。”李子崴沉默片刻,“你们……好好过。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知道,谢谢李叔。”
挂断视频,婧溪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窗外传来吕婉儿的声音:
“婧溪姐!我数学卷子做完啦!快来检查!”
“来了。”
她站起身,走出财务室。堂屋里,吕婉儿趴在饭桌上写作业,今年她十八岁,刚上高三,个子蹿得飞快,已经和婧溪差不多高。马尾辫扎得高高的,脸上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混合着稚气和倔强的神情。
“这道题,用三角函数……”婧溪拉过椅子坐下,拿起铅笔。
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院子里,杨美玲正和几个来谈合作的饭店老板喝茶,笑声爽朗。
厨房里炖着鹅肉,香气四溢。
地点三:羊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吕奕凡合上案卷,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窗外华灯初上,城市被霓虹染成一片流动的光海。
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
陈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份盒饭。三年时间,这个曾经的战场机器已经渐渐有了“警察”的模样——制服穿得自然了,说话不再像背报告,甚至学会在蹲守时和街头小贩聊天套话。
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动作依旧干脆。
“吕队,吃饭。”他把盒饭放在桌上,“东区那个入室抢劫的嫌疑人抓到了,藏在货运站,想扒车跑路。”
“谁抓的?”
“我。”陈默顿了顿,补充,“还有派出所老张他们。那小子掏刀,被我一脚踹趴下了。”
语气平静,但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属于猎手的兴奋。
吕奕凡看了他两秒,忽然笑了:“行,没白教你。吃饭。”
两人打开盒饭,沉默地吃着。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
吃到一半,陈默忽然开口:“吕队,昨天……我碰到宋瑾乔了。”
吕奕凡筷子顿了顿:“她怎么样?”
“挺好,在经侦支队破了个集资诈骗案,立了三等功。”陈默扒了口饭,含糊地说,“她问起你……我说你挺好,就是老熬夜看案卷。”
吕奕凡没说话,继续吃饭。
“她还说……”陈默犹豫了一下,“如果有机会,她想调回刑侦。经侦……太闷。”
“闷点好。”吕奕凡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安稳。”
陈默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嗯。”
吃完饭,吕奕凡走到窗前。玻璃映出他的脸——三十四岁,眼角有了细纹,鬓角隐约可见几根白发。但眼神依旧锐利,肩背依旧挺直。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晨雾弥漫的酒店走廊,想起门缝后那张湿发滴水的脸,想起那句彬彬有礼却冰冷如刃的“您有搜查令吗”。
(内心:范智帆……你究竟在哪?)
这个疑问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底某个角落,不碰不痛,但永远无法忽略。
但他没有再追查。
上级的命令很明确:任务结束,权限移交。那个人的档案,已列入他无法触及的密记。
有些谜题,注定没有答案。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完。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倒。无数窗户亮着暖光,每一扇窗后,都是一个寻常或不寻常的人生。
吕奕凡转过身,走回办公桌,翻开下一本案卷。
灯光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安静,坚定,如同归鞘之刃,守护着这片人间烟火。
……
时间:同日黄昏
地点:养鹅场溪畔
吕顾凡清理完最后一处水槽,直起腰。夕阳西下,天边云霞似火,将山峦、树林、溪流和洁白的鹅群染成温暖的金红色。
他走到溪边,蹲下身洗手。
溪水很凉,冲刷掉掌心的饲料碎屑和泥土。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红叶,随波逐流,向下游而去。
远处传来婧溪的呼唤:“顾凡哥!吃饭了!”
“来了。”
他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沿着砂石路往回走。鹅群在他身后“嘎嘎”叫着,仿佛在道别。
走到坡顶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养鹅场在暮色中安静伫立,棚舍的轮廓被夕阳勾勒成温暖的剪影。活动场上,鹅群聚在一起,羽毛被染成金红,像一片移动的云霞。
更远处,顾庐的炊烟袅袅升起,融入渐暗的天空。
(内心:妈,你看见了吗?咱们家……又有生气儿了。)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想起她涣散的眼神里最后那点未熄的光,想起她含糊的、几乎听不清的叮嘱:
“找……找云凡……奕凡……顾凡……你们……要在一起……”
风从山间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也带来厨房炖鹅的香气,带来婧溪和吕婉儿的说笑声,带来杨美玲接电话时爽朗的语调。
这些声音,这些气味,这些光影,织成一张温暖而坚实的网,将他从长达十几年的漂泊与寻找中,缓缓托起。
他转过身,不再回头,大步走向那盏为他亮起的灯火。
身影融入暮色,溪流声潺潺,如同岁月低语。
鹅场里,一只领头的老鹅忽然引颈长鸣,声音清越,穿透暮霭,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仿佛在说:
归处已至,前路尚长。
但此刻,有鹅,有溪,有家,有光。
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