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孤山听雪落，掌心守残温（2/2）

每一个字，我都已倒背如流。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我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我摸得起了毛边。

“身不由己。”

这四个字，像一个无法挣脱的魔咒，在我脑海里盘旋，嘶吼。

怎样的身不由己，才会让你写下“勿以我为念”？

怎样的身不由己，才会让你连一句解释，都吝于给予？

是苏相的命令？是朝堂的压力？还是……那位大将军府千金的……情意？

信任的城墙，在这一刻，又开始剧烈地动摇。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那城墙之上，砖石剥落的声音。

怀疑，是一头被放出牢笼的猛兽。它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我所有的信念都吞噬殆尽。

它在我耳边低语：

“看吧，他要放弃你了。”

“所谓的隐居公子，终究还是要回到那泼天的富贵里去。”

“山野间的海誓山盟，怎敌得过京城里的权势滔天？”

“凌微，你不过是他生命中，一场无足轻重的风花雪月罢了。”

“不……”

我痛苦地捂住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疼痛，让我获得了一丝清明。

我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桌上的那枚玉佩。

玉佩的温润触感，透过冰冷的指尖，传来一丝奇异的安抚。

我将它紧紧地贴在额头上，闭上眼睛。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画卷，在我的脑海里缓缓展开。

我想起了在竹苑里，他手把手教我下棋的样子。他的指尖很暖，落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他说：“微儿，你这棋路，当真是……不拘一格，颇有侠气。”那语气里的宠溺，根本藏不住。

我想起了在后山溪边，他笨拙地为我烤鱼。鱼烤焦了，他自己一脸懊恼，我却笑得前仰后合。他无奈地看着我，眼神比那溪水还要温柔。他说：“罢了，下次定为你烤一条最好的。”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下山，在同福茶楼里，他说书先生讲到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他偏过头来看我，眼底亮得像是有星星。他说：“我们的故事，定比这书里写的，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

那些甜蜜的回忆，像一道道暖流，涌入我冰封的心脉。

它们与那头名为“怀疑”的猛兽，在我心中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最终，暖流汇聚成河，将那头猛兽，暂时逼退到了角落里。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一个人的心意，在那些不经意的细节里，也是藏不住的。

我苏世安，不是那样的人。

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我睁开眼，眼中那场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了一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赌吧。

凌微，你就赌上这一次。

用你所有的天真，所有的信任，去赌一个不确他的未来。

赢了，便是生生世世。

输了……

输了，便当是，红尘炼心，历劫一场。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这是我存放最珍贵东西的地方。

我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叠信。从最初那封详述京中见闻的长信，到后来只剩下“安好勿念”的寥寥数字，每一封，我都仔细地收着。

我还看见了那幅他曾经送我的画，《吾心归处》。

画上的竹苑，依旧青翠，仿佛能闻到雨后竹叶的清香。画中那个凭栏远眺的女子，眉眼间，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宁与喜悦。

他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微儿，你便是我的归处。

我的指尖，轻轻地拂过画上他的落款。

然后，我将桌上那封已经起了毛边的，最后的来信，郑重地，叠好，与之前所有的信件，与那幅画，一同放进了木匣之中。

“咔哒”一声。

我落了锁。

像是将我所有的彷徨、不安、甜蜜与痛苦，都一并锁了进去。

从今往后，我不再看，不再想。

我只做一件事。

等。

用我全部的信念，去等。

然而，就在我锁上木匣的那一刻，一种近乎绝望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它像这个冬夜里最刺骨的寒意，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悄然渗入了我的心底最深处。

我仿佛看到，前方的路，被更大，更浓的迷雾所笼罩。

而他，就在那迷雾的尽头，离我越来越远。

我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