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云开见日,堂上辨雌雄(2/2)
钱伯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我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钱伯,你还记得是谁当初在你走投无路时,给了你救命的银子吗?是谁在你落难的时候请你做的账房先生吗?是林老爷”
钱伯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从恐惧,慢慢变得坚定。
“扑通”一声,他跪了下来,对着吴仁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草民钱有德,见过青天大老爷!”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三本早已准备好的账册副本,高高举过头顶。
“草民……草民要状告赵家,欺上瞒下,做假账,侵吞林家产业!这三本,是林家米行、布庄、田产的分账。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赵家是如何在半年之内,将林家的流水银两,一点点转入他们自己名下的!真的总账,早已被他们销毁,可这分账,是草民亲手所做,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请大人明鉴!”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赵侍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老账房,竟敢在公堂之上反咬一口!
“一派胡言!”赵铭厉声喝道,“你这老奴才,定是收了这妖道的好处,在此做伪证!区区几本破账册,谁知是不是你胡乱编造的!”
“是不是编造,一对便知。”我冷冷地接口,“赵家接手林家产业后,每年向朝廷报备的税赋,可都记录在案。只需将这账册与税赋卷宗一对,便知其中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猫腻。赵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这句话,不仅是说给赵铭听的,更是说给吴仁义听的。
苏世安早已将赵家偷税漏税的卷宗,捅到了刑部。吴仁义比谁都清楚,这账册是真是假。
果然,吴仁义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拿起账册,只翻了几页,额上便渗出了冷汗。他重重地将账册拍在案上,对着赵侍郎厉声问道:“赵大人,这账目,你作何解释?”
赵侍郎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证如山。
“好,这便是物证。”我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从怀中拿出了那张诊案抄本,“大人,这是民女从城中何大夫的学徒手中,重金购得的诊案抄本。上面有林宝珠流产那日的诊案记录。”
我将抄本呈上。
师爷接过,递给吴仁义。
吴仁义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念了出来。
“林氏宝珠,有孕三月,脉象虚浮,气血两亏,身有旧伤,腹中胎儿……系、系外力所致,已无力回天……”
“外力所致”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公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赵铭的身上。那目光里,有震惊,有鄙夷,有愤怒。
“不!不是我!”赵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地嘶吼起来,“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与我无关!”
“哦?”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自己摔倒,能摔得浑身是伤?能摔得手腕上满是青紫的指痕吗?”
我转身,对着吴仁义,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人,民女状告赵铭家暴虐妻,空口无凭,或许难以令人信服。那么,便请本案的苦主,林宝珠,亲自上堂吧!”
吴仁义眉头一皱。
让一个妇道人家,尤其是一个刚刚小产、身体虚弱的妇人上堂,有违常理。
可他看着我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准。”
当宝珠被张嫂搀扶着,一步步走进公堂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本就瘦弱的身子,此刻更显得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赵铭看到她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宝珠没有看他。
她走到堂中,缓缓地跪下,那虚弱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韧。
“民妇……林宝珠,见过大人。”
“林氏,”吴仁义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堂下所告,是否属实?你……你可有证据?”
证据?
宝珠慢慢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点火光。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撩起了自己的衣袖。
“嘶——”
堂外的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截本该洁白如玉的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淤青。青一块,紫一块,旧伤叠着新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那景象,触目惊心,仿佛不是人的手臂,而是一件被打烂的瓷器。
宝珠的眼泪,终于决堤。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她用那只还在颤抖的手,指着赵文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血泪般的控诉。
“是他……就是他!成婚一年,他……他但凡有半分不顺心,便对我非打即骂。我身上的伤,就从来没有好过!”
“我有了身孕,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饶我一次。可他……竟因为醉酒后我没准备醒酒汤,便将我一脚踹倒在地……”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他还说,他还说我占着主母的位置,碍了他攀高枝的路……他要让我‘病故’在床上……”
“大人!民妇求大人做主!求大人……还我林家一个公道,还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公道啊!”
她声声泣血,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瘫软在地,几乎要晕厥过去。
张嫂连忙将她扶住,自己也哭得不能自已。
整个公堂,静得可怕。
紧接着,堂外的人群,彻底爆发了。
“畜生!真是个畜生啊!”
“打死他!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可怜的林小姐……赵家这是要吃绝户啊!”
咒骂声,哭喊声,同情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这庄严肃穆的公堂。
民意如水,亦可覆舟。
吴仁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手中的惊堂木,举起又放下,竟是连“肃静”二字都喊不出来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已经面无人色的赵铭父子。
看着堂上,那个额头冷汗涔涔的侍郎。
再看看堂外,那些群情激奋的百姓。
我知道,这场仗,我赢了。
云雾已经散开,灼热的日光,终于照进了这片被阴霾笼罩了太久的土地。
我以为赵铭的棋局,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该是清算的时候了,可我终究低估了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