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叩天鼓一声冤难诉,惊堂木三响义不存(2/2)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赵铭之妻林宝珠,乃民女旧时好友。她如今被囚于赵府后院,身心俱残,还请大人为她做主!”
“哦?”吴仁义拖长了语调,眼神里满是讥讽,“你说她被囚禁,可有凭证?你说赵铭夺产、殴妻、杀子,可有人证、物证?”
“人证,便是林宝珠本人!物证,便是她身上那一身的伤痕!只要大人传她上堂,一切便真相大白!”
吴仁义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传她上堂?你一个方外之人,听信几句捕风捉影的传言,便要本官去传召一个有头有脸的商户主母?简直是荒唐!”
正在此时,堂外传来一阵骚动。
“赵铭,赵公子到了!”
我转过头,只见一个身穿锦缎长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温文尔雅的微笑。若非亲耳听过宝珠的血泪控诉,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翩翩公子与那个酗酒、赌博、状若疯魔的畜生联系在一起。
伪装。
这,是何等精妙的伪装。
赵铭走到堂前,对着吴仁义不卑不亢地行了个长揖。
“草民赵铭,见过吴大人。”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我身上扫过,那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一闪而逝的阴鸷与轻蔑。
吴仁义的态度立刻和缓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客气。“赵公子不必多礼。今日,是这位小道姑递了状子,告你……嗯,告你行为不端。”
他刻意模糊了我的指控,将“夺产杀子”这等重罪轻飘飘地说成了“行为不端”。
赵铭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委屈。
“大人明鉴!”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与宝珠成婚两年,虽偶有口角,但素来情深意笃。林家产业,乃是岳父大人病重时亲手托付于我,让我代为打理,何来‘谋夺’一说?”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悲伤。
“至于孩子……唉,说来也是我赵家福薄。宝珠她自幼便体弱多病。前些日子,她不慎滑胎,我与家母亦是心痛不已。为此,还特地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为她调理身子,日日汤药伺候着。怎能……怎能说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亲骨肉?”
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痛楚。
“这位道长,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无稽之谈。宝珠她如今正在家中静养,情绪不稳,实在不宜见外人。你我素不相识,你又何苦要来如此这般地污我赵家的清誉?”
好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好夫君”!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宝珠“体弱多病”的身上。将谋夺说成“代管”。将囚禁说成“静养”。将杀子说成“滑胎”。
字字句句都透着伪善与无耻!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中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几乎要破体而出。
“你胡说!”我指着他厉声喝道,“宝珠身上的伤是你打的!她腹中的孩子是你一脚踹掉的!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放肆!”吴仁义猛地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这野道姑大声喧哗,无礼谩骂!”
赵铭却在此刻恰到好处地拦了一下。
“大人息怒,”他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与宽容,“这位道长想来也是被人蒙蔽,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草民不与她计较。”
他这副“以德报怨”的模样,更是引得堂下旁听的百姓窃窃私语。
“看来真是误会啊,赵公子多温和的一个人。”
“就是,这小道姑怕是管闲事管错了吧?”
我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瞬间便明白了。
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早就为我设好的局。
吴仁义根本就没想过要审案。他传我上堂,又让赵铭同时赶到,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演一出“秉公执法,还人清白”的戏。
他要用这场戏彻底堵死我的嘴,将这件事压成一桩无可翻案的“诬告”。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看着吴仁义那张敷衍的脸,看着赵铭那张伪善的脸,看着周围人那些或同情或质疑或麻木的脸。
我忽然觉得,这威严肃穆的公堂才是一个真正吃人的地方。
它吃的不是血肉,是公道,是人心。
“初真,”吴仁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的意味,“你状告赵铭之事,可还有其他证据?”
我挺直了脊梁,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证据就在赵府。公道自在人心。今日,大人或许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但民女相信,天道昭昭,疏而不漏。赵铭所犯之罪行,终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
“大胆!”吴仁义勃然大怒,他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我竟还敢如此顶撞他。
“本官看你是存心滋事,意图扰乱京城治安!”他指着我声色俱厉,“念你是个方外之人,不通世务,本官暂且不与你计较。你的状子,驳回!若再敢胡搅蛮缠,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来人!”他高喝一声,“将她给本官赶出去!”
“退——堂——!”
伴随着那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唱喏和惊堂木重重落下的最后三声巨响。
“啪!啪!啪!”
我的这场堂堂正正的“审判”就这么草草地收了场。
两名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便要将我往外拖。
我没有挣扎。
我只是在被拖出大堂的那一刻回过头,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死死地盯住了赵铭。
……
我被衙役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扔在了刑部大门外的台阶上。
道袍沾了灰。发髻也有些散乱。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官司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可我的心却平静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那些围观的对我指指点点的百姓。
我看见了他们眼中的同情
我听见了他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这赵家也太欺负人了。人家一个小姑娘都告到公堂上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是啊,那吴大人明显就偏袒赵家。问都不问清楚就把人赶出来了。”
“可怜那林家小姐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看八成是真的。你想啊,无缘无故的一个出家人冒着得罪侍郎府的风险来告状?图什么呀?”
这些声音,细碎微弱。
却像一颗颗微小的火种落入了我早已准备好的干柴之中。
我对着人群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行了一个道家的稽首,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入了人群。
人群自动地为我分开了一条路。
我走得很慢也很稳。
我的影子被午后的太阳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这一局我看似输了。
可实际上那叩响登闻鼓的第一声已经让我赢得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那就是一个开始。
一个让全京城的人都将目光聚焦在赵府身上的开始。
公堂上的惊堂木可以拍碎我的状纸,却拍不碎悠悠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