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侠骨初燃,夜探恶宅(1/2)
与苏世安相处的日子,如山间清泉,澄澈而甘甜,悄无声息地流淌。
他是个极好的先生。教我抚琴,并非要我弹出什么传世名曲,只说音律可静心,能让我那颗野马般的心,偶尔也懂得在水草丰美处停蹄小憩。教我弈棋,输赢在他看来不过是游戏,他要教我的,是在黑白纵横间,看懂取舍与大局。
我从未觉得那些曾让我头疼的“学问”,是如此有趣的事。
因着他要作画,我便时常扮作男装下山,去镇上为他采买最好的宣纸与徽墨。那家“文渊阁”的老板早已认得我这位“凌少侠”,每次见我,都笑呵呵地将新到的好货先拿给我看。
我与苏世安,仿佛已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从未问过我为何总是一身男子装扮下山,我也从未解释过。他懂我的自在,我亦安于这份懂得。
日子若是能一直这般,在南屏山的晨钟暮鼓、竹苑的琴声墨香中度过,似乎也是一件顶好的事。
可惜,江湖总是不请自来。
那日,我照例去镇上采买。刚从文渊阁出来,怀里抱着一卷上好的云纹宣纸,路过镇口那家老王头的茶摊,便被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勾住了脚步。
“作孽啊!真是作孽!”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汉,一拍大腿,茶碗里的水都溅了出来,“李家那寡妇,怕是活不下去了!”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卖货郎接口道,“那豆腐坊是她家三代人的心血,祖传的方子,做出的豆腐脑滑嫩得能当水喝。如今倒好,被那姓钱的恶霸硬生生给占了去!”
“姓钱的?可是那个新来的钱老三?”
“除了他还有谁!仗着他姐夫是县衙的孙主簿,在咱们这南屏山镇,简直是横着走!前儿个逼着张屠户低价卖肉,昨儿个又砸了刘铁匠的炉子,今天,就轮到孤儿寡母的李家了!”
“我听说啊,那钱老三不仅要占铺子,还逼着李寡妇把祖传的方子交出来。李寡妇不肯,他就叫人把她家唯一的半大儿子给打了一顿,扔在门口,话说的可难听了,说再不交,下次就不是断条胳膊那么简单了!”
“哎哟!这可真是往死里逼啊!官府……官府就不管吗?”
“管?谁敢管!孙主簿的闲事,谁敢管?李寡妇去县衙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连衙门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打发回来了。这世道,没天理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小民的无奈与愤慨。
我站在茶摊的棚子外,怀里的宣纸被我捏得变了形。
阳光有些刺眼,可我心里,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师父常说,我虽是道门中人,修的是清静无为,但骨子里,却刻着“侠义”二字。她说,这是我的根,也是我的劫。
年少时,我以为行侠仗义,是话本里写的,一柄剑,一壶酒,快意恩仇,潇洒人间。
可此刻我才明白,真正的侠义,不是风花雪月的传奇,而是当你听到这些刺心泣血的不公时,那股子从胸腔里直冲上天灵盖的怒意。
是明知对方有官府做靠山,明知可能会惹上天大的麻烦,却依旧觉得,这事儿,我非管不可。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卷宣纸重新抱好,走到茶摊前,扔下几个铜板,声音压得有些低沉:“店家,一碗凉茶。”
我坐下,听着他们继续骂骂咧咧。从他们的口中,我将那钱老三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此人本是外地的一个泼皮无赖,因其姐攀上了高枝,便也跟着鸡犬升天,来了这南屏山镇作威作福,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镇上最大最奢靡的酒楼——醉仙楼。
醉仙楼。
我将碗中凉茶一饮而尽,那股冰凉顺着喉管滑下,却浇不灭我心头的那把火。
我站起身,对着那几个仍在愤慨的镇民抱了抱拳,道:“各位大叔大哥,此事,我既听见了,便不能不管。这世上,总还有‘公道’二字。”
说完,我也不管他们惊诧的目光,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醉仙楼的方向走去。
苏世安教我“留白”,教我“取舍”,可他没教过我,遇见这等恶事,该如何“无为”。
我的道,不在蒲团经文里,而在我手中的剑,和我这颗滚烫的心里。
醉仙楼里像是泼了一锅滚油,人声鼎沸,酒气熏天。
我一脚踏进去,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便在二楼靠窗最显眼的位置,找到了我的目标。
那钱老三,生得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满面油光,穿着一身不合体的锦缎袍子,正搂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肆无忌惮地调笑着。他的身边,还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一个个凶神恶煞。
我心中冷笑一声。
这副嘴脸,倒是与我想象中的恶霸,分毫不差。
我提着一口气,径直上了二楼,在那张酒桌前站定。
“你就是钱老三?”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盖过了周遭的喧闹。
满堂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瘦弱小子”身上。
钱老三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我穿着朴素,身形单薄,脸上便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你爷爷我就是,怎么,小子,找我有事?”
“镇东头李寡妇的豆腐坊,是你占的?”我开门见山,懒得与他废话。
他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替那小寡妇出头的。怎么,你是她新找的相好?”他言语污秽,引得身边的家丁也跟着一阵哄笑。
我面无表情,眼神却冷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豆腐坊,是不是你强占的?她儿子的胳膊,是不是你叫人打的?”
我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越是如此,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怒火,便越是骇人。
钱老三的笑声渐渐止住了。
他或许是感觉到了我身上那股不好惹的气势,将怀里的女人推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用他那油腻腻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是又怎么样?那铺子是她自愿卖给我的,白纸黑字,画了押的!她儿子不长眼,冲撞了我,我让人教训教训他,是给他脸上贴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你爷爷的闲事?”
“白纸黑字?”我冷笑,“是你拿着她儿子的性命逼她画的押吧?”
“你他妈的血口喷人!”钱老三勃然大怒,一挥手,“给我把这小子扔出去!打断他的腿!”
他身后的两个家丁立刻摩拳擦掌地围了上来。
周围的食客们,纷纷避让,生怕惹祸上身。
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知道,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宜将事情闹大。真动起手来,只会落个“寻衅滋事”的罪名,反倒让这恶霸占了理。
教训他,有的是时候。
眼看那两个家丁的拳头就要招呼到我身上,我手腕一抖,桌上的一根象牙筷子便到了我手中。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
那根筷子,如同离弦之箭,不偏不倚,正中钱老三举在半空中的酒杯。
“啪!”
一声脆响,青瓷酒杯应声而碎。
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碎瓷片,劈头盖脸地浇了钱老三一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两个家丁愣住了,钱老三也愣住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敢……”他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囫囵了。
我收回手,将另一根筷子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管你姐夫是主簿还是尚书。三天之内,将豆腐坊还给李家,登门道歉,赔偿汤药费。否则,下次碎的,就不是这只酒杯了。”
我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他那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胖手上。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他被我的眼神骇得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我不再看他,转身,在满堂死一般的寂静中,从容不迫地走下了楼梯。
身后,传来钱老三气急败坏的咆哮:“给我抓住他!抓住他!”
可我早已走出了醉仙楼的大门,身影,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这一场小小的交锋,只是一个开始。
我知道,像钱老三这种人,不见棺材是不会落泪的。
警告,对他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
要想让他真正感到恐惧,让他把吃进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出来,就必须用他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那就是,让他痛。
让他怕。
让他知道,这南屏山镇,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官府管不了的事,自有江湖的规矩来管。
而今夜,便是我要立这规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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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我换下那身青布男装,穿上了林宝珠为我准备的夜行衣。苏世安不在的一年里,我把我经常女扮男装下山侠仗义的事写信告诉了她,她便为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男装和夜行衣。
布料是上好的软缎,染成了最纯粹的黑,在夜里几乎能与黑暗融为一体。我将头发用黑布高高束起,又取出一块黑色的蒙面巾,系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镜中的人,身形利落,眼神冷冽,再不见半分清心观小道姑的影子,也寻不到那个在苏世安面前会脸红会羞涩的凌微。
我对着镜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仿佛每一次穿上这身衣服,我便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个人生里,没有道法经文,没有琴棋书画,只有黑夜,刀剑,和一颗嫉恶如仇的心。
钱老三的宅子,在镇西,是镇上除了几家大户之外最气派的院落。高墙大院,门口还蹲着两个石狮子,一副暴发户的张扬做派。
我没有走正门。
身形一晃,如同一只轻巧的夜猫,足尖在墙上轻轻一点,便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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