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碎影孤鸿寄深情,流沙喋血鉴真心(1/2)
若是把救人这档子事儿论个斤两,今儿个晚上这一出,怕是得把我和孙墨尘的老腰都给压折了。
我把阿依古丽那软绵绵的身子往床板上一放,只觉得自个儿这半条命也跟着去了。
满手的血,黏糊糊的,带着股子铁锈味儿,在这不通风的土坯房里,熏得人脑仁疼。
孙墨尘倒是淡定。
他那张平时哪怕天塌下来都要损我两句的嘴,此刻紧紧抿着,成了一条严丝合缝的线。
平日里那副懒散劲儿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不曾见过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甚至没空嫌弃这屋里的羊膻味,长腿一迈,那只不离身的药囊往桌上一丢,“哗啦”一声摊开,里面的瓶瓶罐罐、银针刀具一字排开,跟变戏法似的。
“热水。”
他头都没抬,声音冷得像是这大漠深井里的冰水。
“布条,烈酒,还有,把你那两只招子放亮了,盯着门口。”
我被他这架势镇住了,也不敢顶嘴,麻利地去脸盆架子上倒水。
这孙墨尘,别看平日里嘴毒得像喝了鹤顶红,真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他就是这阎王殿门口负责抢人的判官。
我看了一眼床上的阿依古丽。
这西域美人的左肩那儿,衣裳已经被利刃划拉开了,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翻卷着,还在往外渗着血,看着就疼。
孙墨尘的手极快。
他在阿依古丽身上的几处大穴上“啪啪”几下点过,那血流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
紧接着,他拿起剪刀,咔嚓几下剪开了伤口周围的衣物,动作利落得像是在修剪一株枯败的盆景。
“嘶——”
阿依古丽虽然昏迷着,但那烈酒浇在伤口上的时候,还是疼得浑身一抽搐。
我看着都觉得牙酸,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按住她。
“别动她。”
孙墨尘冷冷地喝止了我,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在那伤口处的腐肉上轻轻一刮。
我看得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在治病,分明是在绣花,只不过绣的是人皮,用的是血线。
“肋下还有一掌,内腑震荡,淤血未散。”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里挖出一坨黑乎乎的药膏。
那药膏一出来,屋子里顿时弥漫开一股子奇异的味道,像是薄荷混着某种不知名的草药,清凉得有些刺鼻,硬生生把那股血腥气给压了下去。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续命的。”
孙墨尘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手上动作不停,将那药膏均匀地抹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好。
他的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那高挺的鼻梁滑落下来,滴在满是血污的地板上。
我有些发愣。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狼狈,却又这般……好看。
不是那种翩翩公子的好看,是一种混着血腥气和药香气的、让人觉得无比踏实的好看。
就像是一把藏在剑鞘里的利刃,平日里只觉得沉,关键时刻出鞘,才知其锋芒能断金石。
我突然想起在南屏山时,苏世安也曾受过伤。
那是为了救一只掉进陷阱的小狐狸,手背被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
当时我也在场,手忙脚乱地要给他包扎。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用帕子随意一裹,说:“无妨,君子远庖厨,亦不惧小伤。”
那时我觉得他从容优雅,是天上的云。
可现在看着孙墨尘这满手鲜血、一脸严肃的样子,我才觉着,云彩再美也是飘着的,真要是受了伤流了血,还是得有个能把你从泥潭里拽出来的俗人靠谱。
忙活了大半夜,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阿依古丽才算是把这条命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孙墨尘把最后一根银针收进布包里,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坐在那张破椅子上。
他那件平日里纤尘不染的长袍上,此刻沾满了血迹和灰尘,看着跟个杀猪匠似的。
“这回亏大了。”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这药膏里的雪莲和龙骨,够我在泉州买个铺子了。”
我递给他一杯水,没忍住笑了:“行了孙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这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免得下辈子投胎成个哑巴。”
“我要是哑巴,这世上得少多少真理。”
他接过水杯,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野性。
就在我们斗嘴的功夫,床上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呻吟。
“水……”
阿依古丽醒了。
这女人也是个狠角色,受了这么重的伤,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喊疼,而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连忙过去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
“别乱动,刚把你拼好,再散架了我可不管。”孙墨尘在一旁凉凉地说。
阿依古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和孙墨尘身上。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多谢……”
她的声音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我们也觉得晦气。”
孙墨尘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边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阿依古丽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一个卖珠子的,怎么会招惹上这种级别的杀手?那刀法,招招致命,可不是寻常劫匪的路数。”
阿依古丽苦笑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凉。
“卖珠子?”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我和孙墨尘被迫听了一个比茶馆说书还要狗血的故事。
什么珠宝商,什么阿依古丽,全是假的。
这女人,真名长得我根本记不住,是个什么“月氏国”流落在外的王族后裔。
大概剧情就是国家没了,家里人死绝了,就剩她这一根独苗苗,还守着一份据说能开启复国宝藏的地图和钥匙。
那一伙追杀她的黑衣人,也不是什么善茬,是当年灭了她国家的仇敌派来的爪牙。
“怀璧其罪。”
听完故事,孙墨尘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你一个落魄王女,带着这种要命的东西四处招摇,能活到现在,除了祖坟冒青烟,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这话虽然难听,但在理。
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这阿依古丽就是个行走的靶子。
“我知道……”
阿依古丽咬着嘴唇,眼眶微红,“但我别无选择。那宝藏里不仅有财宝,还有关于我族血脉的秘密……我必须找到可靠的盟友。本来这次来疏勒,是想和一位旧部的长老接头,没想到消息走漏……”
她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泛着泪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凌姑娘,孙先生,我知道这请求有些过分。但我如今身受重伤,那些人肯定还在城里搜捕……能不能,求你们庇护我几日?只要等到我联系上族人……”
我心里一软。
这眼神,像极了当年我在山下捡到的那只流浪猫。
明明怕得要死,还要强撑着露出一副“我挠你哦”的凶样。
我转头看向孙墨尘。
这厮正拿着一块布条,慢条斯理地擦着他的那把小匕首。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动作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
“看我干什么?想收留就收留,反正到时候被乱刀砍死的时候,别指望我替你挡刀。”
我嘿嘿一笑。
这就是同意了。
孙墨尘这人,只要嘴上没说“滚”,那就是答应了。
“麻烦。”
他把匕首往靴筒里一插,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既然要留,这客栈是不能住了。天亮之前,我们得撤。”
……
事实证明,孙墨尘的乌鸦嘴比他的医术还要灵。
我们在疏勒城外的一个废弃土堡里躲了两天。
这地方以前大概是个烽火台,现在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孤零零地立在戈壁滩上,周围全是红柳丛和流沙。
本来以为这地方鸟不拉屎,能躲个清静。
结果到了第二天黄昏,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那天傍晚的风特别大,卷着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我正蹲在墙角给阿依古丽熬药,孙墨尘站在土堡的高处放风。
突然,他像只受到惊吓的猫一样,整个人瞬间绷紧,从上面跳了下来。
“灭火。”
他低声喝道,脸色有些难看,“来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那还在冒烟的药罐子踹翻,用沙土盖住火星。
“多少人?”我问。
“七八个骑手。”
孙墨尘眯着眼睛,透过土墙的缝隙往外看,“领头的是个光头,独眼,看起来像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秃鹰’。那家伙鼻子比狗还灵,咱们留下的药味把他引来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阿依古丽现在虽然能走动了,但根本不能动武。
我和孙墨尘两个人,对付七八个精锐骑手,还得护着一个病号,这胜算……基本等于零。
“听着。”
孙墨尘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我生疼。
“这土堡后面有个缺口,顺着那片红柳丛往西走,大概五里地,有个小绿洲。那里地形复杂,马匹进不去。”
他语速极快,眼神却出奇地冷静,“你带着她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放屁!”
我想都没想就骂了出来,“你一个人去送死?那秃鹰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你会下毒又怎么样?人家骑着马,手里拿着弓箭,把你当兔子射!”
“凌微!”
孙墨尘低吼了一声,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怒火,“你也知道那是骑兵!咱们三个人一起跑,就是活靶子!必须分开!”
“那我留下引开他们,你带她走!”我梗着脖子喊道。
“你那点轻功,跑得过马?”
孙墨尘冷笑一声,充满了鄙视,“再说了,论阴险狡诈,你给我提鞋都不配。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在沙漠里转圈,你会什么?拿着剑硬拼?”
我语塞。
他说得对。
论下毒,论设陷阱,论逃命的本事,十个我都比不上一个孙墨尘。
但我心里就是难受。
像是有块大石头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走!”
孙墨尘猛地推了我一把,力道大得差点让我摔个狗吃屎。
“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滚!”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从怀里摸出几个纸包,身形一晃,就像一只大壁虎一样窜上了残破的土墙。
外面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了。
那沉闷的震动声,像是敲在我的心尖上。
我咬了咬牙,转身扶起一脸惊恐的阿依古丽。
“走。”
我低声说道,声音抖得厉害。
“孙先生他……”阿依古丽眼泪汪汪地回头看。
“闭嘴,别让他白忙活。”
我拽着她,猫着腰,钻进了土堡后面的那条狭窄的通道。
刚一出土堡,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那是孙墨尘。
紧接着,便是一阵嚣张的大笑声:“哪来的野狗,敢在爷爷的地盘上撒野?想抓人?先问问爷爷手里的毒粉答不答应!”
“在那边!追!”
那个粗犷的声音暴喝道。
随后便是马匹嘶鸣的声音,还有弓弦崩响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
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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