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十里红妆铺死路,一袭嫁衣葬初心(2/2)
像是一张画在脸上的面具,冰冷,疏离,客套,却又挑不出一丝错处。
这就是京城的苏公子吗?
这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苏相之子吗?
好陌生。
陌生得让我觉得,那个曾在清心观后山陪我烤红薯,被烟熏得一脸黑灰的男人,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是不是……只是我做的一场大梦?
“恭喜苏公子!贺喜苏公子!”
“苏公子今日真是风采照人啊!”
宾客们的恭维声像潮水一样涌向他。
他应付自如。
他举杯,浅酌,回礼,寒暄。
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到了极致,也残忍到了极致。
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被逼迫”。
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我看不到哪怕一瞬间的,对这个方向,对这座大山,对那个在山上苦等了他三个月的傻道姑的……愧疚。
哪怕是一个恍惚的眼神,都没有。
他就像是一个最完美的戏子,在演这辈子最盛大的一出戏。
入戏太深,还是……这就是本色?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耳边的喧嚣声,突然变得很远很远,变成了尖锐的蜂鸣。
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
那根名为“信任”,名为“希望”,名为“也许还有苦衷”的弦。
在这一刻。
在他那个无懈可击的笑容里。
“崩”的一声。
断了。
断得彻彻底底。
断得干干净净。
我听见心里那个“侥幸”的小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它死了。
连同那个天真的、相信爱情的凌微,一起死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迈出脚的。
我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往前走了一步,走出了那棵老槐树的阴影。
暴露在了那刺眼的红光之下。
我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噌——”
一声极其细微的,长剑出鞘的声音。
在这嘈杂的喜乐声中,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但在我耳里,它却如惊雷。
我要问他。
哪怕是死,我也要当着这满堂宾客的面,问他一句。
苏世安。
你那一纸书信里的“安好勿念”。
那一封封情深意切的“微儿亲启”。
那一夜夜红烛下的海誓山盟。
到底哪一句是真?
哪一句是假?
还是说,从头到尾,我在你眼里,不过就是这深山枯寂岁月里,一个用来解闷的玩物?
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连扔掉都不需要打声招呼的……傻子?
我往前走。
一步。
两步。
周围的宾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人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看着这个一身青衣道袍,披着旧狐裘,满身煞气的怪人。
“这谁啊?”
“怎么带着剑?”
“哪来的道姑?”
议论声像涟漪一样散开。
我听不见。
我的眼里,只有那个站在高台上,众星捧月般的红色身影。
苏世安,你看见我了吗?
我是凌微。
我是你的初真。
我来喝你的喜酒了。
我也来……要你的命了。
“慢着——!”
就在我即将拔剑冲出去的那一刻。
就在那场即将把我的尊严和他的体面都撕得粉碎的风暴爆发的前一息。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侧响起。
紧接着,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我即将出鞘的剑柄。
那只手很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我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过头。
对上了一双惊恐万状,却又拼命压抑着情绪的眼睛。
是周文轩。
他不知何时,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今日穿得也很喜庆,一身暗红色的锦袍,看起来也是来贺喜的。
但他此刻的脸色,却白得像鬼。
他死死地按着我的手,把我也往阴影里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颤抖,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凌姑娘!你疯了吗?!”
“你要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若是拔了这把剑,今日这竹苑,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曾在我面前嬉皮笑脸,如今却写满了恐惧的脸。
我觉得好笑。
葬身之地?
周公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早在踏进这扇门的那一刻起。
这里,就已经是我的坟墓了。
我对他笑了笑。
那个笑容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看到周文轩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
“周公子。”
我轻轻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你让开。”
“我要去问问他。”
“问问他,这杯喜酒,到底……苦不苦。”
周文轩没松手。
他反而抓得更紧了,指节都泛了白。
他看着高台上的苏世安,又看了看我,眼底闪过一丝极度的挣扎和痛苦。
最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只有短短几个字。
却像是一道定身咒,瞬间将我钉在了原地。
他说:
“凌微,想想你们曾经的过往,想想他对你处处小心翼翼的维护,你真的忍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吗?”
我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停的回放。
周文轩见我愣住,知道话起了作用。
他不敢多留,只是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见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求。
“凌姑娘,算我求你。”
“看在……看在你们往日的情分上。”
“别毁了他。”
“也给自己……留条活路。”
情分。
又是情分。
我看着不远处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
他又敬完了一轮酒。
他侧过身,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脸上依旧挂着那个完美的笑容。
只是在这一瞬间。
在他转头的一刹那。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看见他的目光,极快地,极隐晦地,往这边……扫了一眼。
只一眼。
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如果不是我一直死死地盯着他,我根本捕捉不到。
那一眼里。
没有喜悦,没有冷漠,没有疏离。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浓郁到化不开的……黑。
周文轩在我耳边道“如果你不想继续观礼,我便差人送你回去,你如果想继续看,便安分守己一点,这里不是你可以凭着一腔孤勇就可以硬闯的地方,想想你观里那么多的人。”
“咔哒。”
清霜剑,归鞘。
我松开了手。
那股支撑着我一路走下来的戾气,在这一刻,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稳。
苏世安。
你赢了。
不管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管你是负心还是苦衷。
你都赢了。
你用这一场盛大的婚礼,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你也用那最后一眼,彻底封住了我的嘴。
你让我连恨你,都恨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你真狠。
对自己狠,对我,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