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枯等无回音,故人传凶信(2/2)
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这句话,问得实在太蠢了。
也太……刻意了。
苏世安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们同在京城。他千里迢迢,冒着大雪,爬上这与世隔绝的南屏山,不为别的,就为了问我一句“他有没有给你消息”?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的血,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前些日子里,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用理智筑起的堤坝。
他出事了。
苏世安,一定出事了。
我捏着扫帚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没有扑上去抓住他的领子质问他。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肺里。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反问:
“周公子说笑了。你是世安的至交好友,同在京城,难道……你不知他的近况?”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可我的眼神,一定像一头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
周文轩被我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他这一躲,便等同于默认。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化作一团浓重的白雾。
“唉……”
他抬头,望向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峦,眼神悠远而悲悯。
“凌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有些话,我不便说得太透。”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京中的局势,波谲云诡,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苏相权倾朝野,但盯着他位子的人,也如过江之鲫。世安他……他身为苏相的儿子,从他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身不由己”四个字,又一次,像魔咒一般,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原来,信上那一句,竟是这个意思。
不是因为婚约,不是因为家族,而是因为……危险。
“他……身陷其中,多有不得已。”周文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无力感,“他……他做了一些选择,一些……我们都无法理解,但又不得不接受的选择。”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颤抖的,却又异常固执的声音问:“他……还好吗?”
我只问这一句。
他还好吗?
是生,是死?是伤,是残?是被囚禁,还是……
周文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终于转过头,重新看向我。
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有同情,有怜悯,有不忍,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他避开了我的问题。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
“凌姑娘,你是个好姑娘。世安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只是……造化弄人。”
“今日我来,是受人之托。有些话,不得不带到。”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郑重。
“凌姑娘,你……要好自为之。”
“有些事,莫要过于执着。”
“有些人,忘了……对你,对他,都好。”
说完这番话,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对我拱了拱手,那动作,竟带上了几分诀别的意味。
“言尽于此,凌姑娘……保重。”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那背影,仓惶得,像是在逃离。
我一个人,站在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动不动。
风吹过,将他最后那几句话,反复地,送进我的耳朵里。
“不得已。”
“莫要执着。”
“忘了他。”
……
这些字,像一把把重锤,一锤,一锤,狠狠地,敲在我那颗早已摇摇欲坠的心上。
敲得它支离破碎。
敲得它血肉模糊。
我终于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周文轩不是来试探我,也不是来暗示我。
他是来……传话的。
传一句苏世安无法亲口对我说的,诀别之言。
他出事了。
他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而且这件事,与我有关。
是怎样的绝境,才会让他,托自己的好友,来对一个他曾许诺过未来的姑娘,说出“忘了他”这三个字?
是怎样的危险,才会让他觉得,只有让我“不执着”,才能保我周全?
有人拿我,来威胁他。
所以,他只能选择用这种最伤人的方式,与我一刀两断。他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看到,他苏世安,已经放弃了南屏山上的这个小道姑。
他要用他的“无情”,来换我的“安全”。
这个傻子……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啪嗒。”
一声轻响。
我手中的扫帚,终于,再也握不住,掉在了雪地上。
我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子。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片空洞。
原来,那日锁上木匣时的不祥预感,不是错觉。
我以为的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我以为的信任,在他那里,却成了伤害我的利刃。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是何等的痛苦与挣扎。
那个会在我面前笨拙烤鱼的公子。
那个会温柔地叫我“微儿”的男人。
那个说要给我一个比所有话本里都好上千倍万倍的未来的苏世安。
他正在京城那座巨大的牢笼里,独自一人,承受着我无法想象的苦难。
而我,却只能在这里,做一个被他“保护”起来的,无知无觉的……废物。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我的眼眶中滑落,砸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融出了一个深色的小坑。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无法抑制。
我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可是,那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从我的指缝间,呜咽着,泄露了出来。
回荡在这寂静的,孤绝的,南屏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