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枯等无回音,故人传凶信(1/2)
锁是锁上了。
心呢?
心这东西,最是不听话。你给它建一座牢笼,它便能从栏杆的缝隙里,生出无数根藤蔓,疯狂地向外攀爬,去寻找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光。
我将那只锁上的木匣,重新推回床底最深处。做完这一切,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也拍掉了心头所有的尘埃。
我对镜中的自己说:“凌微,从今日起,修身,养性,练剑,静心。”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还是扯出一个用力的笑,点了点头。
你看,人总是这样,最擅长的,就是自己骗自己。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从指缝间流走。
像观外那永远下不完的雪,落下来,积攒着,看似无声无息,却在不知不觉间,将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模样。
等待,成了一场没有尽头的苦役。
最初的几天,我还能靠着那股“我信他”的执念撑着。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雪地里练剑,将《清心诀》从头到尾默诵数十遍,累到自己筋疲力尽,倒头就睡,便没有力气再去胡思乱想。
可半个月过去,南屏山下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没有信,没有口信,没有任何人,提起过“苏世安”这三个字。
他像一滴水,汇入了名为“京城”的大海,从此杳无音信,人间蒸发。
我心里的那根弦,开始不受控制地,越绷越紧。
我开始失眠。
长夜漫漫,观里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屋檐上的声音,细细碎碎,如同鬼魅的私语。我睁着眼睛,看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一看,就是一夜。
枕边的羊脂玉佩,被我捂在掌心,一遍又一遍地摩挲。那颗朱砂封存的红豆,在黑暗中,仿佛有了生命,一下,一下,随着我的心跳,微弱地搏动着。
可我的身体,却是凉的。
从里到外,凉得透彻。
师父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她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每日三餐,都让静心炖了暖身的汤羹送到我房里。有时是红枣山药鸡汤,有时是当归生姜羊肉汤。
“微儿,喝点吧,暖暖身子。”静心将汤碗递到我面前,眼神里全是担忧。
我看着那碗里氤氲的热气,点了点头,接过来,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
可那滚烫的汤,进了我的喉咙,却暖不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像是在吞咽一碗苦涩的药。
食物,失去了味道。
睡眠,成了一种奢望。
连我最爱的练剑,也渐渐变了味。
从前我练剑,是为“侠”。一招一式,都带着山风般的自由与洒脱。
如今我练剑,只剩一个“狠”字。剑锋破空,带起的不是风,而是杀气。每一剑劈出,都用尽了全力,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焦躁、恐惧、不安,都随着这冰冷的剑刃,一并斩断。
终于,连最小的清雨师妹都开始怕我了。
一日午后,我在竹苑练剑,她端着一碟子新做的桂花糕路过,看见我满身戾气的样子,吓得手一抖,碟子“啪”地一声摔在雪地里,白色的糕点碎了一地,沾上了泥泞。
她眼圈一红,也不敢捡,转身就跑了。
我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剑身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是在等他,还是在……毁掉我自己?
那一日,我第一次,在白日里回了房,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冰冷的被子里。
观里的气氛,因为我,变得压抑起来。
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哪个动作,就触到了我那根脆弱的神经。
静心依旧每日来给我送汤,只是话更少了。她常常只是将东西放下,默默地看我一眼,然后叹口气,转身离去。
那声叹息,像一根针,扎得我心口生疼。
我将她们的关心,都变成了她们的负担。
我凌微,什么时候活得这么窝囊了?
直到那一日,师父在晚课后,单独将我留了下来。
她老人家没看我,只是捻着佛珠,淡淡地开口:“微儿,你可知,这南屏山上的竹子,为何能在冬日大雪里,依旧青翠?”
我垂着头,不语。
“因为它根扎得够深。”师父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暮鼓晨钟,一字一句,都敲在我的心上,“风雪再大,也只能折其枝干,撼不动它的根本。人,也是如此。心若无根,一点风吹草动,便足以让你倾倒。”
我猛地抬头,看向师父。
她的眼神,依旧是那般平静,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为师不知你遇到了何事,但为师知道,你凌微的根,不该只有儿女情长。”她顿了顿,声音严厉了几分,“你若再这般作践自己,人未等来,自己先成了一抔黄土,岂不可笑?”
“师父……”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
“回去吧。”她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想不通,就去后山冰潭里泡上一泡。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我心头一震。
后山冰潭,是观中弟子犯了大错才会被罚去思过的地方。潭水由雪山融水汇集而成,即便是盛夏,也冰冷刺骨,更何况是这般深冬。
师父这是……在罚我。
也是在……救我。
我对着她老人家的背影,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然后起身,一言不发,走出了大殿。
那一刻,我心中那片被迷雾笼盖的混沌,仿佛被师父这几句重话,生生劈开了一道缝隙。
是啊,我凌微的根,是什么?
是师父的养育之恩,是清心观这个家,是我从小立下的行侠仗义的誓言,是我这一身不愿屈服的傲骨。
苏世安,他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是我想要停靠的岸。
可若没了这道光,没了这片岸,我凌微,难道就要溺死在黑暗的大海里吗?
不。
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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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与做到,是两回事。
我没有去冰潭,因为我知道,冻僵了身体,也冻不住那颗焦灼的心。
我只是重新开始,逼着自己吃饭,逼着自己睡觉,逼着自己,活得像个人样。
日子,就这么在诡异的宁静与暗流涌动中,又过去了十数天。
直到一个格外寒冷的上午,这份宁静,被一个不速之客,彻底打破。
那日雪停了,出了些许太阳,虽然没什么温度,但总归是亮堂了些。师父便打发我们几个,将观门前积了半人高的雪给清扫出一条路来。
我拿着一把大扫帚,正机械地挥舞着。扫雪是个体力活,能让我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在我埋头扫得起劲时,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请问……凌姑娘可在?”
这声音有些耳熟。
我停下动作,回过头去。
只一眼,我便愣住了。
山门外,青石板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来人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黑色大氅,肩上还落着些未来得及拂去的雪沫。他身形挺拔,面容依旧是俊朗的,只是那双一贯带着三分风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盛满了与这冬日一般无二的凝重与……忧色。
是周文轩。
他怎么会来?
而且,是这副模样。
我记得上次见他,他还是个张扬得像只开屏孔雀的富家公子,眉梢眼角都挂着玩世不恭。可眼前的他,却像是被京城那场看不见的大雪,给压得收起了所有羽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我握紧了手中的扫帚,心,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他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他是专程来找我的。
我定了定神,朝他走了过去,刻意保持着距离:“周公子?你怎么来了?”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恰好”遇到我,眼神闪烁了一下,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凌姑娘,别来无恙?”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消瘦的脸颊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时,他眼中的那丝复杂与不忍,几乎是明晃晃地写了出来。
我心中冷笑。
看来,我这副鬼样子,倒是让他省了不少开场白。
“托福,还活着。”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更尴尬了。
气氛,一瞬间僵住了。
寒风卷着地上的碎雪,打着旋儿吹过,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最终,还是他先沉不住气,斟酌着,用一种近乎试探的语气,问出了那个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那个……凌姑娘,世安他……近来可有什么消息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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