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云深不知处,尺素寄相思(2/2)
字里行间,情意缱绻。
可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
先是书信的间隔,被无限地拉长。
从十天,到二十天,再到一个多月。
每一次的等待,都比上一次,更令人煎熬。
而后,是信的内容。
从前那洋洋洒洒,能铺满好几页信纸的思念,渐渐变成了一两句简短的问候。
“一切安好,勿念。”
“事务繁忙,望自珍重。”
字迹也开始变得匆匆,有时甚至能看到一两处涂抹的痕迹,仿佛是在极度仓促,或是心绪不宁的状态下写的。
那种刻骨的思念之情,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挤压得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外壳。
我的心,随着那些越来越短,越来越迟的信,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出事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经历一场巨大的风暴。
我开始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
我第一次,主动去找了那个猎户。
“苏公子……他,还好吗?”我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答案。
猎户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他只负责传递信件。
我忽然想起,苏世安临走前,曾给过我一个锦囊,说若遇紧急之事,可去镇上最大的那家“同福茶楼”,找一个姓陈的掌柜,对他报出“天青色等烟雨”的暗号。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真的用上它。
我寻了个借口下了山,第一次踏入了那家茶楼。
一切都如他所说。
陈掌柜在听到暗号后,便将我引到了后院一间雅致的静室。
“道长有何吩咐?”他的态度恭敬,却也带着几分疏离。
“我想知道,苏公子在京城,究竟如何了?”我开门见山。
陈掌柜的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为难。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主子一切安好,只是……家中事务的确繁忙,一时无法抽身。主子有令,不让任何人打扰道长清修,还请道长安心在山上等待便好。”
又是这套说辞!
“安心等待?”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的信,一个月都未必有一封!你让我如何安心?”
陈掌柜低下了头,轻声道:“京中局势复杂,主子这般做,也是为了道长的安全着想。言多必失,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满腔的焦灼,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我怎么忘了。
他苏世安,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习惯将所有的风雨,都一肩扛下,将他要保护的人,牢牢地护在自己滴水不漏的羽翼之下。
他以为这是保护,可他不知道,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未知,才是最折磨人的利刃。
从茶楼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
不是什么重病,就是发着低烧,浑身无力,整日里昏昏沉沉。
师父什么也没问,只是每日为我熬药,亲自看着我喝下。
她只是在我烧得最迷糊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痴儿,情关,亦是道关。过得去,海阔天空;过不去,便是万丈深渊。你的道,需你自己走。”
是啊,我的道,需我自己走。
病好之后,我不再去打探他的消息。
我只是,更频繁地去竹苑。
冬日的竹苑,不比往昔。翠绿的竹叶,被霜雪压得低垂着,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萧瑟的寂静之中。
我每日都会去那里打扫,将每一件器物,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推门而入。
我会坐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看着空荡荡的琴案,与那张无人对弈的棋盘,一坐,就是一下午。
物是人非之感,从未如此清晰。
那些他留下的,未曾带走的书籍,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一册一册地翻看,从那些兵法谋略,看到经史子集。我试图从他读过的书,批注过的字里行间,去寻找他的踪迹,去揣测他此刻的心境。
我看到了他用朱笔画出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看到了他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旁写下的小字——“然至亲陷于危墙,何如?”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
他到底,在面对什么?
思念与焦虑,像两只无形的手,日日夜夜地撕扯着我的内心。
我时常会在深夜惊醒,梦里全是他决绝的背影,和那句“归期未定”。
我只能拿出那枚羊脂白玉佩,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
那一点殷红的相思豆,硌得我掌心生疼。玉佩的冰凉,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他临走前说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信。你只要记住一点,我苏世安此生,绝不负你!”
这是他给我的承诺,也是支撑我走过这漫长冬日的,唯一的信念。
我信他。
我只能,也只愿,信他。
大雪,终于封了山。
南屏山,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而我,也收到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封,或许也是最后一封信。
信,不是从猎户那里来的。
而是夹在一本观中采买的书籍里,被清云师姐无意中发现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
里面的信纸,也换成了最寻常的毛边纸。
字迹,依旧是他的。
却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信上,只有八个字。
“时局有变,暂勿回信。”
我的手,抖得再也拿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暂勿回信”,这四个字,像四柄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这不仅仅是斩断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更是在告诉我,他那里的情况,已经恶劣到,连一封来自南屏山的信,都可能成为催命的符咒。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大雪,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苏世安,你到底在哪里?
这一场等待,原来比我想象中,更像是一场……没有对手的厮杀。
对手,是我自己心中,那名为“恐惧”的魔鬼。
而我,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