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黄粱一梦,身为戏子(2/2)
这种感觉,荒诞得令人发笑,恐怖得令人战栗,却又因规则的强制而真实得令人窒息。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山高水长……你,你万事定要小心。”苏晴晴所扮演的红衣女子,几乎是本能地,“说”出了属于这个场景、这个角色的台词。她的声音,在这个由概念构成的世界里,凝实如同最真实的少女之声,清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强忍的哀愁,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离别的苦涩。
林寻的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他知道,他必须回答,必须按照“剧本”的走向,念出那段他明知是悲剧源头的台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悬浮于天穹的“审判之眼”,其亿万个水晶切面正将大部分算力聚焦于他,冰冷地分析着他每一个意念的波动,每一丝情感的流露,任何偏离“书生”核心动机的迹象,都可能招致毁灭。
他艰难地抬起“手”,动作略显僵硬,却符合少年人离别时的情态,从“怀中”(那是一个被规则赋予的概念性动作)取出了那半把刻着交颈鸳鸯、木质温润的桃木梳,郑重地,递到苏晴晴的手中。那梳子触手微凉,却仿佛有千斤重。
“等我。”林寻用尽了全部的精神力量,才勉强压制住自身意识的咆哮,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个对未来充满信心、许下郑重承诺的年轻书生,“待我金榜题名,定当凤冠霞帔,回来娶你。定不负你。这半把梳子你且留着,见梳……如见人。”
这句在故事中象征着誓言与约定的台词,此刻从林寻口中说出,却仿佛带着最恶毒的诅咒之力。他每吐出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裂一分,像是在亲手将毒药喂给信任自己的人。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在时间长河中最终腐烂的谎言,是一个无尽悲剧的冰冷开端,却必须在至高规则的胁迫下,亲口、深情地将它说出,赋予它最初的、虚假的甜蜜与希望。
苏晴晴扮演的女子,伸手接过那半把木梳,指尖在与林寻(书生)接触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将木梳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全部的依靠和未来。属于角色的、因这誓言而产生的“幸福感”和“期盼感”,与属于苏晴晴自身的、知晓结局的“巨大悲哀感”和“无力感”,如同油与水般交织在一起,剧烈冲突,让她意识几欲崩溃,光影都呈现出不稳的涟漪。
“我……等你。”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应道,将那半把梳子小心翼翼地贴在心口。
“船家,有劳了,开船吧。”林寻扮演的书生转过身,强迫自己不再回头看那岸上令人心碎的身影,迈步走向王大爷所在的乌篷船。他的背影在苏晴晴的眼中,充满了决绝与对未来的义无反顾。
王大爷,作为被设定的“老艄公”,脸上沟壑里仿佛刻满了风霜,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只是拿起那根光滑的船桨,在岸边轻轻一推,再落入水中,缓缓一划。乌篷船发出吱呀的轻响,顺从地离开了渡口,向着江心那片越来越浓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雾气平稳驶去。
苏晴晴所扮演的红衣女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逐渐远去的岸边,用力地挥着手,她的红色身影在迷蒙的烟雨中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了青灰色天地间一个微不足道的红点,却固执地烙印在视线的尽头。
林寻坐在微微摇晃的船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书生”这个角色模板正在忠实地运行着——对京城繁华的想象,对金榜题名的渴望,以及对功成名就后归来迎娶心上人的美好憧憬,这些情绪如同程序般在他意识中流淌。但属于林寻本身的、清醒的意志,却在这具被操控的躯壳内,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在痛苦地、无声地呐喊与冲撞。
他不是在演戏,他是在亲历一场未来注定发生的“背叛”,并在清醒中扮演着背叛的起始者。
“聆听者”的目的,此刻已昭然若揭。它并非为了惩罚,而是要亲自、完整地“运行”一遍这个故事的原始逻辑流程,从最源头的“因”(离别与誓言)出发,沉浸式地追踪、分析每一个情感节点的变化,去精确地寻找、定位那个让它庞大逻辑体系无法理解、无法处理的“怨念”变量,究竟是在哪一个具体的环节,以何种方式诞生并积累,最终导致了系统的崩溃。
这场戏,没有详细的台词剧本,只有被锁死的、已知的悲剧结局。而他们这些被强行推上舞台的演员,必须用自己的真实灵魂与情感,去填充、去演绎从这甜蜜开端到那绝望结局之间,那段被漫长时光与无尽等待所拉长的、注定充满变数与痛苦的……空白。他们的表演,本身就是提供给“聆听者”分析的数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