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半豆腐坊》(2/2)

“爹妈怎么没的?”

“病死的。”阿青声音更低了。

白老三叹口气,给他夹了块肉:“以后这儿就是你家。好好学,我这手艺,传给你。”

阿青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真的。”白老三笑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吃豆腐?”

阿青脸色变了,支支吾吾。

“说吧,这儿没外人。”

阿青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白师傅,我……我小时候掉进过豆腐缸,差点淹死。从那以后,看见豆腐就害怕。”

白老三愣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那你还来学做豆腐?”

“因为……因为做豆腐的人,不怕豆腐。”阿青说得很认真,“我想克服这个怕。”

白老三动容了,拍拍他的肩:“好孩子。慢慢来,不着急。”

那天晚上,白老三睡得很沉。半夜,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像是有人在磨豆子。

他披衣起来,摸到豆腐坊。门缝里透出灯光,还有石磨转动的“吱呀”声。

推开门,他愣住了。

阿青站在石磨旁,正一圈一圈推着磨。但他磨的不是豆子,而是一堆白色的粉末——正是之前出现在磨盘上的那种。

“阿青,你在干什么?”白老三厉声问。

阿青回头,眼神空洞:“磨面啊,白师傅。”

“这是什么面?”

“新面,做新豆腐。”阿青笑了,笑容古怪,“柳娘教我的。”

白老三浑身发冷:“你……你怎么知道柳娘?”

阿青不回答,继续推磨。磨出的白色粉末堆了一小堆,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白老三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到底是谁?”

阿青转过头,脸开始变化——五官模糊,皮肤变白,最后变成了一张没有表情的、像是纸糊的脸。

“我是柳娘找来的人啊,”“阿青”的声音也变了,变成了男女混音,“她一个人在地下太孤单,让我来陪她做豆腐。”

白老三吓得松手,连连后退。

“阿青”继续推磨,一边推一边唱:

“磨儿转,面儿白,纸人儿,来做菜。

井水甜,人血咸,新豆腐,谁人尝?

红线牵,阴阳连,白家坊,要换天。”

歌声在夜里飘荡,诡异莫名。

白老三想跑,腿却像灌了铅。眼看着“阿青”磨完粉末,倒进水桶,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红色的东西——像是朱砂,撒进去搅拌。

桶里的水变成了淡红色。

“阿青”舀起一勺,尝了尝,满意地点头:“这次味道对了。”

他看向白老三,咧嘴一笑:“白师傅,明天咱们卖新豆腐。保证……一吃难忘。”

白老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五章 纸人豆腐

白老三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躺在自己床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昨晚的事,像是一场噩梦。

但当他走进豆腐坊,看见灶台上摆着三板豆腐时,心沉了下去。

那豆腐,白得刺眼,白得不正常。像雪,像石灰,就是不像豆子做的。更诡异的是,每块豆腐的四个角,都点着一点朱砂红。

阿青正在擦磨盘,见他进来,笑着打招呼:“白师傅早。今天豆腐做好了,您看看成色。”

他的笑容自然,眼神清澈,完全不是昨晚那个诡异的样子。

“昨晚……”白老三试探着问。

“昨晚怎么了?”阿青一脸茫然,“我睡得很沉啊。白师傅,您脸色不好,是不是做噩梦了?”

白老三盯着他看了半晌,看不出破绽。

难道是自己的梦太真实了?

“这豆腐……”他指着灶台。

“哦,我试着加了点新东西,”阿青挠挠头,“用的是山上的白泥,听说能增加豆腐的韧性。那红点是枸杞粉,点缀一下。”

听起来合理,但白老三心里打鼓。

开摊时间到了,他硬着头皮把豆腐搬出去。镇上的人早就等着了,看见新豆腐,都围上来。

“哟,白老三,出新花样了?”

“这豆腐看着真白!”

张屠户第一个买,切了一块回家炖肉。中午时分,他满嘴油光地跑来,竖起大拇指:“白老三,神了!今天的豆腐炖肉,香得我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其他人也纷纷夸赞,三板豆腐很快卖光。

白老三稍稍安心,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但下午,怪事来了。

买过豆腐的人家,都开始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豆腐坊里,吃着一碗红色的豆腐脑。豆腐脑很甜,甜得发腻。吃完后,梦里有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对他们说:“好吃吗?明天再来。”

第二天,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又来买豆腐,点名要“昨天那种”。

白老三慌了。他借口原料不够,只做了普通豆腐。但那些人尝了一口,都摇头:

“不对,不是这个味。”

“白老三,把昨天的豆腐拿出来!”

“就是,别藏着掖着!”

人群开始骚动,白老三差点收不了摊。

晚上,他质问阿青:“你究竟在豆腐里加了什么?”

阿青平静地说:“就是白泥和枸杞粉啊。”

“那为什么吃了的人都做怪梦?”

“巧合吧。”阿青笑了笑,“白师傅,您太紧张了。豆腐卖得好,不是好事吗?”

白老三盯着他,突然想起刘半仙说过的一句话:“鬼最会骗人。”

他不再问,等阿青睡下后,偷偷去了豆腐坊。

在阿青的床铺下,他找到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还有一小袋红色粉末。闻了闻,白色粉末有股石灰味,红色粉末有股铁锈味——像血。

白老三手一抖,纸包掉在地上。

这时,身后传来阿青的声音:“白师傅,您找什么呢?”

白老三猛地回头,阿青站在门口,脸上没有表情。

“你……你到底是谁?”白老三声音发颤。

阿青慢慢走进来:“我说了,我是柳娘找来的人。”

“柳娘已经投胎了!”

“投胎?”阿青笑了,“谁告诉你的?刘半仙?他懂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人,巴掌大小,画着五官,胸前写着生辰八字。

白老三一看,那八字赫然是阿青自己的。

“我是纸人,”阿青说,“柳娘用井水、朱砂、还有她坟头的土,把我化出来的。为的,就是继续做她的豆腐。”

“她的豆腐?”

“对啊,白家豆腐,其实是柳娘豆腐。”阿青眼神迷离,“当年柳娘还没过门,就在研究怎么做豆腐。她发现,用槐花汁点卤,豆腐会有特殊香气。可惜,她没来得及告诉你爹。”

白老三想起,自家豆腐确实有股淡淡花香,他一直以为是井水的缘故。

“柳娘死后,魂魄不散,就附在那口井里。”阿青继续说,“你家五代人做的豆腐,其实都有柳娘的功劳——她在井里守着,保证水质。这也是为什么,你家的豆腐比别人家好。”

白老三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那她现在……”

“她累了,”阿青轻声说,“五十年的守护,她累了。但她又放不下白家豆腐,所以化出我,来继续这门手艺。”

“那你为什么要在豆腐里加那些东西?”

“那不是普通东西,”阿青说,“白泥是西山观音土,能安神;红色的是辰砂,能辟邪。柳娘说,镇上人心里太浮躁,吃点特别的豆腐,能平心静气。”

白老三半信半疑:“那为什么吃了会做怪梦?”

“那是柳娘在托梦问味道啊,”阿青笑了,“她想知道,自己的新配方好不好吃。”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白老三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阿青想了想,走到井边,对着井口说:“柳娘,白师傅不信我。”

井水突然“咕嘟咕嘟”冒起泡,水面上浮起几个字:“他可信。”

字是用水泡组成的,转瞬即逝。

白老三看得目瞪口呆。

“现在信了?”阿青问。

白老三点点头,又摇摇头:“柳娘……还在井里?”

“一直都在,”阿青看着井,“她说,这儿是她的家。”

那一夜,白老三失眠了。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井里有神仙保佑,他以为是哄孩子的,没想到是真的。

第二天,他做决定:让阿青放手做豆腐,自己打下手。

新的“白家豆腐”一推出,立刻风靡全镇。连外乡人都慕名而来,说这豆腐吃了神清气爽,百病不侵。

豆腐坊生意红火,白老三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直到那天,陈明远镇长从省城回来。

第六章 镇长的发现

陈明远是去省城开会的,顺便请省里的专家化验了那件红嫁衣——他当初偷偷留了一角布料。

化验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布料上检测出大量汞化合物,也就是水银。而且,布料纤维里混有一种特殊的白色黏土,经鉴定是西山观音土。

他带着报告去找刘半仙。

刘半仙看了报告,脸色大变:“坏了!柳娘不是病死的!”

“什么意思?”

“水银、观音土……这是古方防腐!”刘半仙急得团团转,“柳娘当年可能不是自杀,而是被……被做成了活俑!”

陈明远倒吸一口冷气:“活俑?”

“有些地方有陋习,未婚横死的女子,怕她作祟,就用特制泥土封住七窍,灌入水银,做成活俑陪葬。这样她的魂魄就永世不得超生,也不会出来作祟。”刘半仙声音发颤,“但这样做,怨气极重,一旦封印松动……”

“柳娘的坟被我们动过!”陈明远想起配阴婚的事。

“不止!”刘半仙一拍大腿,“白老三淘井,阿青来学艺……这一切,可能是柳娘的怨魂在找替身!”

“替身?”

“她被困在尸身里五十年,想出来,就得找个活人当替身,自己才能解脱。”刘半仙脸色苍白,“阿青……可能就是她选的替身!”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去找白老三。

到了豆腐坊,却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阿青才来开门。

“白师傅呢?”陈明远问。

“病了,在休息。”阿青挡在门口。

刘半仙掏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指向后院井口。

“让开!”陈明远推开阿青,冲进后院。

井台上,白老三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井里,传来幽幽的歌声:

“磨儿转,魂儿换,纸人儿,终成真。

井水甜,替身全,五十年,仇要还。

红线断,阴阳乱,今夜子时,大婚宴。”

陈明远扶起白老三,还好,只是昏迷。

刘半仙对着井口大喊:“柳娘!我们知道你的冤屈了!出来说话!”

井水翻涌,一个红衣女子缓缓浮出,正是柳娘。但这次,她的脸有一半是腐烂的,露出森森白骨。

“你们……知道了?”柳娘声音嘶哑。

“知道了,”陈明远镇定地说,“你不是自杀,是被害的。告诉我们,是谁害了你?”

柳娘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是我爹。”

原来,当年柳娘脸上的恶疮是假的,是她爹柳裁缝用颜料画的。柳裁缝欠了赌债,要把女儿卖给债主当小妾。柳娘不愿,与白老大约定私奔。柳裁缝发现后,将计就计,假意同意婚事,却在婚前三天,将柳娘迷晕,灌入水银,用观音土封住七窍,做成活俑埋了。对外宣称女儿因病暴毙,还收了一笔聘礼还债。

“他怕我变成厉鬼报复,才用这邪法困住我。”柳娘的声音充满怨恨,“五十年来,我在黑暗里煎熬,听着地上的人声,却无法动弹。直到白老三淘井,动了地脉,封印才松动。”

“那阿青……”

“阿青是我用最后的力量化出的纸人,”柳娘说,“我需要一个替身,帮我完成复仇。”

“向谁复仇?你爹早死了。”

“向柳家后人,”柳娘冷笑,“我爹那一支,现在还有人在镇上。”

陈明远想起来了,镇东头的柳掌柜,开布店的,正是柳裁缝的孙子。

“冤有头债有主,”刘半仙劝道,“柳娘,害你的是你爹,与后人无关。放下仇恨,我们帮你超度。”

“超度?”柳娘凄然一笑,“我这身子,还能超度吗?水银入骨,观音土封魂,我已经是半人半鬼的怪物了。”

她看向昏迷的白老三:“只有找个替身,我才能解脱。白师傅是个好人,我不忍害他。阿青是纸人,本就没有魂,最合适。”

“那阿青会怎样?”

“他会拥有我的记忆,我的情感,继续做豆腐。”柳娘说,“这算是我留给白家的一点补偿。”

陈明远和刘半仙对视一眼,知道劝不动了。

“什么时候……换魂?”陈明远问。

“今夜子时,”柳娘说,“到时,请你们离开。这是我和阿青的事。”

说完,她沉入井中,水面恢复平静。

陈明远和刘半仙把白老三抬回屋。傍晚时分,白老三醒了,听说了来龙去脉,沉默良久。

“镇长,半仙,你们走吧。”他说,“这是柳娘的债,该还。”

“可是你……”

“我欠柳娘的,”白老三苦笑,“我家用了她守护五十年的井水,该还她一个自由。”

陈明远还想说什么,被刘半仙拉走了。刘半仙低声说:“镇长,这是因果,咱们凡人管不了。”

夜里,白老三坐在堂屋,看着墙上的祖传石磨图。图上题着一行字:“磨转乾坤,豆化清白。”

他忽然明白了,白家豆腐之所以好吃,不是因为井水,也不是因为手艺,而是因为这份“清白”——做人清白,做事清白。

子时到了。

后院传来奇异的响声,像是纸张撕裂,又像是水流涌动。白老三没有去看,只是闭目静坐。

一个时辰后,声音停了。

阿青走进来,已经不是原来的阿青。他的眼神沧桑,动作沉稳,像个活了几十年的人。

“白师傅,”他开口,声音是柳娘的,“我好了。”

白老三睁开眼:“柳娘?”

“是我,也不是我。”阿青——或者说柳娘——说,“我和阿青的纸人身体融合了,现在我是新的存在。有柳娘的记忆,也有阿青的形貌。”

“那你……”

“我会留下来,继续做豆腐。”柳娘笑了,这次笑容温暖,“这是我对白家的承诺,也是我对人间的留恋。”

白老三点点头,老泪纵横。

从此,豆腐坊多了一位神秘的师傅。他做的豆腐,有柳娘的秘方,也有白家的传承,成了真正的“白柳豆腐”。

镇上的人渐渐习惯了阿青的变化,只知道他手艺越来越好。柳掌柜一家,在一个月后搬走了,据说是因为生意不好。走的时候,柳掌柜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一场。

陈明远镇长把这事写成了报告,上交时被领导批评“封建迷信”,但他不在乎。有些事,科学解释不了,但不代表不存在。

白老三把豆腐坊传给了阿青,自己退休享福。每天清晨,他坐在后院槐树下,听石磨吱呀,闻豆香四溢。

井还是那口井,水还是那么甜。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井里会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还是那个调子,但词变了:

“磨儿转,豆儿香,恩怨了,岁月长。

井水清,人心明,豆腐白,世情凉。

红线断,情丝连,阴阳道,各自安。

白家坊,柳家魂,一豆腐,两生缘。”

歌声飘散在风里,像是告别,又像是守望。

白老三听着,微微一笑,对着井口说:

“柳娘,今天的豆腐,很好吃。”

井水泛起涟漪,像是回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