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抱歉,您点的鸡爪是用我手做的(2/2)
“锵——噗!”
一声极其怪异、令人牙酸的闷响。不同于剁砍“手菌”时那种干脆,这一次的声音,混杂了硬物撞击、筋腱断裂、以及某种湿囊囊的物体被强行分离的钝响。
没有惨叫。只有王建国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闷哼,像是叹息,又像是解脱。
那只青灰色的、布满血丝的手,从手腕处齐根断离,掉落在木墩旁的泥地上,手指甚至还条件反射般地抽搐、蜷曲了几下,像一只濒死的怪虫。
断腕处,起初是平整的,露出白森森的腕骨截面和暗红色的肌肉组织,下一秒,鲜血才像终于反应过来的喷泉,“嗤”地一下狂飙而出,在雨水中泼洒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晕,但很快又被雨水冲淡,变成蜿蜒的粉红色细流,渗入泥泞。
王建国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用右手撑住了三轮车的车把,稳住了身形。他丢掉剁骨刀,刀“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他用右手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大卷早已准备好的、看起来脏兮兮的绷带,牙齿配合着,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左臂断腕处紧紧缠绕、勒死。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血暂时被止住了,但绷带很快被浸透,变成深褐色。
然后,他弯下腰,用右手捡起了泥水中自己那只断手。断手的指尖还在微微颤动。他看也没看,像扔一块无关紧要的木头,径直将它扔进了旁边那个边缘发黑的大塑料盆里。断手落在盆底,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指最后弹动一下,归于死寂。
他这才开始收拾。把木墩、剁骨刀一一放回三轮车,最后,端起那个装着断手的塑料盆,放好,盖上雨布。整个过程,除了最初的闷哼和略显急促的喘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平静得可怕。
推起三轮车,他转身,沿着来路,一步步走进雨幕深处。背影蹒跚,左臂处空荡荡的袖管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身体,断腕处厚厚的绷带已被雨水和血水浸成一片污浊。
我瘫坐在坟包后的泥水里,浑身冰冷,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雨水混合着冷汗,流进我的眼睛、嘴巴,又咸又涩。刚才那恐怖绝伦的一幕,如同最狰狞的梦魇,烙铁般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断手落盆的闷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四、新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像一具行尸走肉,带着满身泥泞和彻骨的寒气。那一夜,雨声敲打屋顶,我睁着眼直到天亮,眼前反复闪现那把落下的刀,那只抽搐的断手,和盆底最后那一下微弱的弹动。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刺眼,镇子恢复了喧嚣,仿佛昨夜坟岗的恐怖只是一场幻梦。但我知道,那不是梦。
“美味来”照常开门了。接近中午,那勾魂摄魄的卤香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浓郁、醇厚,如同一只无形的钩子,撩拨着整条街的味蕾和神经。店门口,早已排起了夸张的长龙,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期待。
“听说了吗?老王说今天有新卤的‘极品凤爪’,限量供应!”
“肯定更好吃!昨天下雨,估计是进了什么好料!”
“快快,排前面点儿,晚了就没了!”
我躲在房间窗帘后,死死盯着对面。王建国出现了。他换了一件干净但略显宽大的旧衬衫,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被他巧妙地折起来,用别针固定在肩部,外面套着围裙,乍一看,并不十分显眼。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蜡黄,嘴唇干裂,但那双混浊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他用仅剩的右手,麻利地操作着,夹取鸡爪,收钱找零,动作甚至比以往更快了几分。
玻璃柜里,新卤出的“鸡爪”堆成小山。颜色比以往更深,近乎黝黑,却泛着一种诡异的、诱人的琥珀玛瑙光泽,胶质层厚得几乎要流淌下来,红油浸润,每一只都饱满得惊人,蜷缩的姿态充满了一种暴烈的张力。
抢购开始了。人们几乎是在哄抢。
“给我来一斤!不,两斤!”
“这色泽!这香气!绝了!”
“老王,今天这爪子不一样啊!”
第一个买到的人,迫不及待地就在店门口咬了一口。然后,他整个人愣住了,眼睛猛地瞪大,脸上是一种极度震撼、近乎迷幻的表情。
“天……天哪!”他含糊不清地叫着,嘴角流下红亮的油汁,“这口感!这……这他妈才是真正的‘手感’!弹!太弹了!又弹又糯,筋好像会呼吸!在嘴里……在嘴里蹦啊!香!香到骨头缝里去了!”
他的惊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队伍骚动起来,后面的人伸长脖子,拼命往前挤。
“真的假的?让我尝尝!”
“老王,快!给我也来点!”
“别挤!排队!”
孙胖子抢到了半斤,直接用手抓着一个塞进嘴里,用力一嚼,眼睛翻白,发出满足到近乎痛苦的呻吟:“唔——!咯吱咯吱……对!就是这个劲儿!比以前的更带劲!活了!这爪子像是活的!”
李婶吃得满脸油光,眼神迷离:“哎哟,这吃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舒坦……骨头缝里的酸疼都没了……神了,真是神了……”
疯了。全都疯了。我看着那一张张沉浸在极致口腹之欲中的扭曲面孔,看着他们吮吸手指、咀嚼筋腱时那贪婪陶醉的神情,胃里一阵阵痉挛。他们吃的……他们疯狂赞美、吮吸、咀嚼的……是王建国自己的手!是昨夜在坟岗泥地里,被一刀剁下,还在微微抽搐的断手!
而王建国,就站在柜台后,用仅存的右手忙碌着,蜡黄的脸上,看着这群癫狂的食客,居然慢慢扯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僵硬、古怪,混合着痛楚、狂热和一种深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他的目光,不时地,会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上,眼神复杂难明。
等到人群稍稍散去一些,柜台里的“极品凤爪”也所剩无几时,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出家门,穿过街道,走向“美味来”。我需要确认,我需要看得更清楚,那噩梦的细节。
店门口还残留着排队留下的杂乱脚印和零星掉落的辣椒籽。王建国正在低头清点钞票,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他的眼神和我对上。那双混浊的眼睛里,亢奋尚未完全褪去,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麻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要点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没说话,目光死死地钉在他的左臂。那空荡荡的袖管,用别针仔细别住,但靠近肩部的位置,布料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凸起。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直白,王建国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想把左臂往后藏。但这个动作,反而让袖管靠近肩膀末端的部位,更加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就在那被别针固定的袖口边缘,衬衫布料与围裙之间,有一小截露了出来。那不是光滑的断肢截面。
在那应该是断腕的地方,此刻,竟然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粘糊糊的、像是新鲜创口愈合初期血痂和组织液混合物的东西。而就在这层令人不适的膜状物下面,凸起着数个米粒大小、粉嫩中带着血丝的……
点状物。
它们排列得隐约有些规律,细看……细看之下,那分明是五小团极其微小的肉芽,挤在一起。最顶端的那一团,似乎比其他的稍大一点点,形状也略微不同,隐隐约约……像是一个尚未成形的、微缩的指尖轮廓!
它们在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蠕动。不是抽搐,是生长般的、向外顶探的蠕动。粉嫩的肉芽尖端,还挂着晶莹的粘液。
我的视线凝固了,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冲上头顶,又在四肢百骸冻结成冰。耳边食客们嘈杂的赞美、吮吸声、王建国沙哑的问询,还有整条街市的热闹喧嚣,全部褪去,变成一片死寂的、尖锐的嗡鸣。
那东西……在长出来。
新的“手指”,正在从那断腕的恐怖创口里,像邪恶的种子发芽,缓慢而执拗地生长出来。
王建国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所在。他猛地将左臂完全藏到身后,蜡黄的脸瞬间绷紧,眼中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直刺向我。那目光里,没有了麻木,没有了狂热,只剩下全然的戒备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向前微微踏了半步,空荡荡的右袖管无风自动了一下。
我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一个正心满意足舔着手指的食客身上。那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片被浓郁卤香包裹的、令人窒息的地狱。阳光刺眼,街道喧嚣,可我只感到无边的冰冷和恐惧,从脚底窜上脊背,牢牢攫住了我的心脏。
那新生长的、细小如婴儿的“手指”,还在我眼前晃动,与玻璃柜里那些被疯狂抢购的、黝黑油亮的“极品凤爪”,与昨夜泥水中青灰色抽搐的断手,与坟岗惨白的“手菌”,与王建国蜡黄脸上古怪的笑容,与食客们迷醉贪婪的咀嚼声……
所有破碎恐怖的画面和声音,在我脑中疯狂旋转、交织、重叠,最终搅拌成一口沸腾翻滚、冒着诡异香气与刺鼻血腥的——
巨大卤锅。
而我,和镇上所有沉醉于那奇异“手感”的人,都正无知无觉地,围坐在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