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师妾的诅咒(2/2)
无尘子脸上的胭脂红瞬间变化,从两颊蔓延到眼角,画出了一朵精致的桃花妆,额间还多了一点朱砂花钿。
“哇!”村里的女人们惊呼,“真好看!”
无尘子对着村民借来的铜镜一看,老脸通红——不是羞的,是胭脂衬的。但他强作镇定:“该贫道了。”
他走到庙门前,对着那缕青烟,从瓶罐里挑出几样,虚空涂抹起来。一边涂,一边念:
“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
说也奇怪,那青烟随着他的动作,竟然渐渐凝聚出五官,而且真的像是被化了妆:柳叶眉,杏仁眼,唇点朱红,额贴花黄,竟是个古典美人的模样。
村民们看傻了。
青烟凝成的美人似乎也愣了,半晌,幽幽叹息:“三百年了……本宫都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无尘子趁机道:“娘娘当年定是倾国倾城。但您看,您这么美,何苦戏弄这些糙汉子?他们哪配得上您的妆扮?”
美人轻笑:“你这小道士,嘴倒是甜。这一局,算平手罢。”
无尘子心中暗喜:“那第三局……”
“第三局,比讲故事。”美人说,“讲得好,本宫就依你。”
四、雨师妾的往事
无尘子盘腿坐下,清了清嗓子:“那贫道就讲讲,我猜的,关于娘娘的故事。”
“三百年前,此地有个渔村,村里有个最会看天的姑娘,叫阿雨。她能凭海鸟的飞行、云彩的形状,准确预测风雨,帮村民避过无数灾祸。村民敬她,称她‘雨师姑娘’。”
青烟轻轻颤动。
“后来,村里来了个书生,说是进京赶考,遇风浪暂住。书生俊朗,有才华,阿雨姑娘倾心于他。书生也说,待高中后,必回来娶她。”
“阿雨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书生没有回来,却传来消息:他高中状元,娶了宰相之女。”
青烟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阿雨心碎,但仍守着渔村,帮村民看天。直到有一天,海上来了倭寇。阿雨提前预测到风暴,劝村民不要出海,可倭寇威胁,不出海就杀人。阿雨无奈,独自驾船引开倭寇,自己却消失在风暴中。”
“村民感念她,为她立庙塑像,尊为‘雨师妾’。但阿雨心有怨念——不是怨村民,是怨那负心书生,怨天下负心男子。所以她的神像,才似笑似嗔,眼神复杂。”
无尘子讲完,庙里久久沉默。
许久,美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哽咽:“你……怎知如此详细?”
无尘子挠挠头:“猜的。但看娘娘的反应,贫道猜对了八九成?”
青烟缓缓凝聚,化成一个清晰的女子形象,正是神像的模样,却比神像鲜活生动。她眼角有泪:“三百年了,你是第一个懂我的人。”
无尘子那只小眼睛难得正经起来:“娘娘,负心的是那一个书生,不是天下所有男子。您戏弄这些无辜村民,又与那负心郎有何区别?不过是把痛苦转嫁给他人罢了。”
雨师妾默然。
无尘子继续道:“您看,这村里男子虽然糙,但对妻子都很好。阿海脸上顶着胭脂,还惦记给老婆补渔网;张三修了眉毛,照样早起给全家做饭。他们或许不懂风花雪月,但有情有义。”
阿海等人听得眼眶发热。
雨师妾看着这些村民,看着他们虽然滑稽却真诚的脸,忽然笑了,这一笑,如春风化雨:“是本宫执念了。小道士,你说得对。”
她转身面向村民,盈盈一拜:“这些日子,戏弄各位,实非本意。还请见谅。”
村民哪里敢受,纷纷回礼。
雨师妾又看向无尘子:“本宫答应你,回地下安歇。但有一事相求。”
“娘娘请讲。”
“这座庙,莫要拆了。每逢初一十五,点一盏灯,让本宫知道,还有人记得。”雨师妾的声音渐轻,“还有……若遇到那书生的转世,替本宫问一句:当年,可曾真心?”
青烟渐渐消散。
神像还是那座神像,但表情似乎柔和了许多,眼中的黑曜石也不再那么幽深刺人。
五、不是结局的结局
雨师妾的“诅咒”解除了。
男人们脸上的胭脂第二天就消了,眉毛恢复了原样,说话也不再吴侬软语。村里的狗不再跪拜,天气也正常了。
无尘子要走了。阿海代表村民,把凑剩下的五两银子给他。
无尘子却只取了一两:“够了够了,游方之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阿秀忍不住问:“道长,您那化妆的手艺,还有讲故事的本事,哪儿学的?”
无尘子那只大眼睛眯起来,小眼睛眨了眨:“这个嘛……贫道出家前,家里是开戏班的。我既会唱戏化妆,也会编故事。”
众人恍然大悟。
“那道长您那只眼睛……”
“这个啊,”无尘子摸了摸那只总眯着的大眼睛,“小时候调皮,爬树掏鸟窝摔的,没瞎,就是睁不大。习惯了,挺好,看东西有层次。”
村民们笑了,这回是善意的笑。
无尘子走了,背着破布袋,摇摇晃晃,像来时一样。
小庙留了下来。村民们真的每逢初一十五就去点灯,偶尔还会去打扫。说来也怪,自从那以后,螺湾村风调雨顺,出海打渔总是丰收。村里人私下说,是雨师妾娘娘在暗中保佑。
三年后的一个傍晚,又有个游方道士路过螺湾村。
这道士年轻,俊朗,一身青布道袍,仙风道骨。他在小庙前驻足良久,盯着神像看。
阿海正好路过,就问:“道长,看什么呢?”
年轻道士指着神像:“这像……好生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阿海把雨师妾的故事讲了一遍。
年轻道士听完,怔怔地站了许久,忽然泪流满面。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他喃喃道,“三百年前,我不是负心,是归乡途中遇害,魂魄飘荡,直到今生才得转世……阿雨,我对你是真心的,一直真心……”
他跪在庙前,泣不成声。
那天夜里,村里人都做了一个梦。梦里,雨师妾娘娘和一个书生模样的道士携手而立,对他们微笑作揖,然后化作两道青烟,飘向夜空深处。
第二天,人们发现,神像的表情完全变了——不再是似笑似嗔,而是温柔平和的微笑。
而那尊神像手中的玉瓶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清澈的雨水。
后来,螺湾村改名“雨师村”,小庙香火不断。村里的老人说,有时夜深人静,能听到庙里传来隐约的笑语声,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在低声细语。
阿海的儿子长大后,成了村里的说书人,最爱讲的就是“雨师妾与无尘子”的故事。每次讲到无尘子给雨师妾化妆那段,听众们都会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又会安静下来。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那笑声背后,是一个等了三百年的真心,和一个终于释怀的温柔。
而真心与温柔,从来都不该被诅咒,只该被记住。
就像庙里那盏长明的灯,和玉瓶中永远清澈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