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指尖的裂缝(2/2)
外层柚木的阻力坚实均匀。但切入约一点八厘米后,阻力陡然减小——刀刃像切黄油一样滑了进去。
松木。
林凡收回刀,就着月光看刀尖。上面沾着两种木屑:深褐色的柚木屑,和浅黄色的松木屑。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小心地将两种木屑分别包好,塞进贴身口袋。
然后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
q-17
外层:柚木,厚1.5-1.8cm
内芯:松木(疑似辐射松)
嫁接点:12处
风险等级:灾难性
写到这里,林凡停住了笔。
他抬起头,看向脚手架上方。q-17梁已经安装到位,两端榫头嵌入预先凿好的石槽,临时用木楔固定。明天工人们会灌入特制的植物性黏合剂,完成永久固定。
三天后,国际专家组抵达,将对加固工程进行中期验收。
如果到那时这根梁已经固定死,再想更换就需要拆毁部分已完工的结构,工期至少延误两个月。而专家组会发现“质量问题”,林凡团队的信誉将彻底崩塌,柬埔寨政府可能会解除合同,甚至追究责任。
红姐。
这个名字像毒蛇一样钻进林凡的脑海。
只有她有动机、有能力、有胆量做这种事。也只有她,能在林凡团队严密的供应链体系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核心材料。
林凡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又按掉了屏幕。
不能打。如果红姐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那么他的通讯很可能也被监控了。工地上的工人、管理人员、甚至他身边的某个人,都有可能是眼睛。
他必须独自面对。
林凡重新蹲下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这次他检查的是梁体上的编号烙印——“q-17”三个字符被烙在西端截面,用的是传统的火烙工艺,字符边缘有焦黑的炭化痕迹。
看起来毫无问题。
但林凡用手指摸了摸字符的边缘。在“7”字的竖笔末端,他摸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类似胶水的残留物。
有人重新烙过编号。
或者说,有人把原本烙在其他木材上的编号,切割下来,用胶粘到了这根梁上。
真正的q-17梁在哪里?已经被替换成劣质材料,还是根本不存在?
林凡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一根梁的问题,这是一个系统的、精心策划的陷阱。从他拿到木材厂供货单的那一刻起,也许所有的材料都已经被标记、被替换、被动了手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时间线。
q系列梁的采购订单是两个月前下达的。供货商是暹粒最大的木材商“吴哥木材”,老板是柬籍华人,与乌泰师父有三十年交情。木材进厂后,林凡亲自去验过货,当时抽查的三根梁都没问题。
那么替换只可能发生在两个环节:一是木材从仓库运往加工厂的路上,二是在加工厂内。
加工厂的负责人是……
林凡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黝黑憨厚的脸——陈阿明,四十岁,柬埔寨籍,父亲是潮汕人,母亲是高棉人。跟了林凡三年,从普通木工一路做到厂长,为人踏实,手艺精湛。
会是阿明吗?
林凡不愿相信。阿明的妻子刚生二胎,林凡还包了五十万柬币的红包。去年阿明母亲重病,是林凡出钱送去越南胡志明市做的手术。
但如果红姐用家人威胁呢?
在柬埔寨,红姐那种人有一万种方法让一个普通人生不如死。
林凡站起身,腿有些发麻。夜风吹过丛林,带着湿热的土腥味。远处传来巡逻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必须做一个决定:现在就拆了这根梁,还是将计就计?
现在拆,可以阻止危险,但会打草惊蛇。红姐会知道计划暴露,她会启动备用方案——也许是另一根梁,也许是其他更隐蔽的手段。
而且,没有证据。一根被拆毁的梁,不足以证明有人蓄意破坏。红姐完全可以推给“材料供应商以次充好”,甚至反咬林凡团队监管不力。
将计就计呢?
让这根梁留在原位,暗中收集证据,等国际专家组到来时,当场揭露。
风险巨大。如果在这期间发生任何意外——哪怕只是一个小地震,这根梁都可能出问题。
林凡看着黑暗中女王宫沉默的轮廓。这座建于十二世纪的建筑,经历过战争、掠夺、自然侵蚀,却依然屹立。它见过太多阴谋与背叛,太多贪婪与毁灭。
“敢动吴哥,”林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轻得像叹息,却冷得像铁,“我让你把牢底坐穿。”
他做出了选择。
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他咬破右手食指,血珠渗出来,在月光下呈深红色。
林凡用带血的手指,在纸页正中写下:
q-17
血液很快被纸张吸收,字迹变得暗沉。他看着这三个字符,然后伸出左手手掌,覆盖在字迹上。
按压三秒。
抬起手时,纸页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掌印,掌纹清晰可见,正中是那个染血的编号。
林凡撕下这页纸,折好,塞进手机壳内侧——这是他特意设计的夹层,用来放最重要的东西。
然后他做了一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用同样的血指,在自己左手掌心也写下了“q-17”。写完后,他握紧拳头,让血液与掌纹融为一体。
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感。父亲说过,木匠有时候需要用身体记住一些东西——重要的尺寸、关键的结构、绝不能错的榫卯位置。记在纸上可能丢,记在心里可能忘,但用血写在手上,每一次握拳都会提醒你。
收拾好所有工具,林凡最后看了一眼q-17梁。月光此刻正好移过来,在梁体表面镀上一层冷冷的银白色。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睡的阴谋。
林凡转身离开,脚步很轻,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没有声音。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上的将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同一时间,金边市中心一栋高档公寓的顶层。
红姐穿着真丝睡袍,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窗外是洞里萨河的夜景,游船灯火在黑色的水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尾。
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听了十秒,只说了一个字:“好。”
挂断电话后,红姐走到沙发前坐下,把酒杯放在茶几上。茶几上摊开着几张照片——林凡在工地的、玛雅在菜市场买菜的、乌泰师父在寺庙讲经的。
她的手指划过林凡的照片,指甲在林凡脸上轻轻划了一道。
“让你先得意三天。”红姐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笑意,“三天后,专家组一到,你会跪下来求我。”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红酒在杯壁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林凡回到工棚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坐下。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出一个方形的光斑。
他从手机壳里取出那张带血的纸,又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的编号——血已经干了,字迹变成暗褐色,但依然清晰。
然后他打开手机,调出一个加密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玛雅的超声波检查单,胎儿已经成形,下面有一行柬文手写字——“是个健康的男孩”。
林凡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最后,他锁上手机,躺了下来,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今夜无人入睡。
在女王宫的阴影里,一根被诅咒的梁静静躺着,等待它的时刻。
在金边的豪宅里,一个女人已经开始庆祝胜利。
而在闷热的工棚中,一个木匠握紧了带血的拳头,掌心深处的三个字符,将成为扭转一切的开始。
窗外,吴哥窟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石狮,等待着黎明,等待着又一次在阳光下醒来。
它已经等了九百年。
它还可以等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