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暗涌、硬骨与归途的根基(1/2)

圣栲寺项目初步方案提交后的第三周,文化部大楼那间总是弥漫着旧纸张和消毒水气味的会议室里,关于“创新与传统”的无形角力已臻白热。林凡面前那份装订精美的“专家匿名评审意见汇总”,与其说是技术文件,不如说是一份精心设计的“质询状”。每一页的页眉都印着文化部的徽章,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阿明和兰娅屏息坐在一旁,目光随着林凡翻动纸张的手指移动。室内的空调冷气十足,但兰娅的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偷偷瞄了一眼意见摘要里被反复加粗的词汇:“缺乏验证”、“重大不确定性”、“风险被低估”。这些词像冰冷的钉子,试图将林凡那个充满想象力的方案钉死在“冒险”与“不成熟”的标签上。

“林老师,”阿明声音干涩,“他们要求的两年加速老化试验……等数据出来,项目机会可能早就……”

林凡没有抬头,他的目光停留在关于“毛细排水系统风险”的那段长达三页的分析上。质疑非常专业,甚至引用了某欧洲古城因不当地下水干预导致遗址加速风化的案例。这反而让他更加确定,提出意见的人绝非泛泛之辈,甚至可能仔细研究过国际上的失败教训。

“他们说的,部分是对的。”林凡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我们确实无法提供圣栲寺地下,使用我们配方材料一百年后的性能数据。任何新材料都无法提供。”他合上文件,望向两位年轻的助手,眼神里没有气馁,只有一种面对复杂棋局时的专注。“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否定创新,而是要设置一个我们几乎无法在短期内跨越的‘安全门槛’。用程序和风险,来延缓甚至逼退我们。”

“那我们……”兰娅急切地问。

“那就换个思路。”林凡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快速画出三个并列的方框。“他们要看长期数据,我们给不了百年,但可以设计一个‘预测模型’。”他在第一个方框里写上“材料微结构扫描与数字建模”。“阿明,你立刻联系理工大学材料学院,看能否合作,对我们配方材料在不同温湿度、盐度条件下的微观结构变化进行高精度扫描,结合已知的砂岩风化数据库,建立数字退化模型。用科学模拟数据,替代漫长的自然等待。”

他在第二个方框写下“风险分级与动态监测预案”。“针对地下水干预风险,我们不做‘绝对安全’的保证——那不存在。我们做‘风险分级管控’方案。将可能的风险从高到低列出,为每一级风险设计对应的监测指标、预警阈值和应急预案。把‘不可预知’,变成‘可监控、可应对’。这份预案的深度和可操作性,要成为我们方案新的亮点。”

第三个方框是“跨学科实体协作框架”。“他们怕责任不清,我们就给它画清晰。”林凡笔锋有力,“以中心名义,起草一份‘圣栲寺遗址保护联合研究平台’的倡议草案,明确邀请地质局、水利院、材料实验室、考古所为联合发起单位,文化部为监督指导单位。我们负责技术集成、现场实施和总协调。成果共享,责任共担,但技术路线的提出和解释权,必须牢牢握在我们手里。这不是退让,是构建同盟,把评审者中的潜在支持者,变成利益相关的参与者。”

阿明和兰娅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林老师不是在硬碰硬,而是在用更高级的规则和更缜密的构建,来化解对方的招数。

就在这时,林凡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张伟的信息简短却带着寒意。泰国壁画团队的临时变卦,绝不仅是商业行为。林凡几乎能想象到红姐或她背后的人,轻描淡写地许以一个更优厚的条件,或者暗示某种“不便”,便轻易掐断了这条技术供应链。

“启动备用方案,转向国内高校。”林凡回复得很快,同时补充,“知会索拉,三村寺项目的宣传重点,立即调整。大力突出‘本土工匠培养’、‘传统木作技艺活态传承’和‘社区共建’,将壁画修复暂时描述为‘后续专项课题’。把我们的社会效益和 cultural impact(文化影响),做得足够亮眼,亮到让资金方和监管部门觉得,即使壁画部分暂缓,这个项目依然极具价值。”

他必须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并且让每个篮子看起来都光彩夺目。

行政人员带来的新要求——“社区意见征集”和“公开听证会”——看似是程序正义的体现,实则是另一种消耗战。林凡却看到了机会。“答应他们,并且主动提议,将第一次听证会放在圣栲寺所在省份的省会,邀请当地社区代表、学者、媒体参加。我会做主旨陈述。”他要化被动为主动,将听证会变成一次公开的技术宣讲和理念传播,直接面对潜在的质疑者,也争取沉默的大多数。

将这些棘手的任务部署完毕,林凡才得以暂时抽身,与张伟一同驱车返回那个能让他喘息片刻的村庄。车子驶离钢筋混凝土的丛林,窗外的景致逐渐被无边的绿色取代。水田倒映着天光,棕榈树在风中摇曳,骑着自行车的村民身影悠闲。张伟关掉了嘈杂的电台,车内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窗外的风声。

“凡哥,”张伟握着方向盘,语气比在金边时轻松了许多,“有时候我觉得,跟这些图纸、数字、合同打交道,比当年在工地上扛木头还累。心累。”

林凡看着窗外:“扛木头,累的是身,心里知道方向。现在,我们要在没路的地方找路,还要提防路上看不见的坑。但这就是往上走必须付的代价。”

“我懂。”张伟点头,“就是……看到玛雅嫂子,看到村里人因为你过上了更好的日子,觉得值。就是这红姐,阴魂不散!”

“她不是唯一的阴魂。”林凡淡淡地说,“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我们挡了一些人的财路,也动了一些人的奶酪。红姐只是其中一个跳出来的。我们要做的,不是天天盯着她,而是把自己的城墙修得足够高,堡垒筑得足够坚固,让任何阴魂都钻不进来。”

车子驶入村庄,仿佛进入一个不同的时空。午后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鸡犬相闻,孩童嬉戏。他们的车子经过时,田里劳作的人直起身子,热情地挥手招呼:“林师傅回来啦!”“张老板!”

到家了。那座凝结了他心血、象征着新生的木屋静静矗立。萨米嬷嬷正在屋檐下细致地分拣着刚采来的草药,听到车声,眯起眼睛望过来,随即脸上绽开菊花般的笑容,朝着屋里用当地方言喜悦地喊了一声。

玛雅出现在门口。午后温暖的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身影。她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充满保护意味地拢在浑圆的腹部。她的脸庞丰润,散发着孕期特有的温润光泽,眼神清澈,在看到林凡的瞬间,仿佛有星辰落入其中。她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站在那里,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确认这不是连日思念产生的幻影。

林凡下车,几步走到台阶下,停下脚步。他贪婪地注视着妻子,目光扫过她每一寸变化,最终落在那孕育着生命的隆起上,心中最坚硬的角落瞬间化为一池春水。他上前,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疲惫、算计、压力,都被这混合着阳光、草药和妻子发间清香的温暖气息涤荡一空。

“累了?”玛雅的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心疼。

“抱着你,就不累了。”林凡低语,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腹部。恰在此时,里面传来一阵有力的胎动,仿佛里面的小家伙也在表达着欢迎。两人相视一笑,无需更多言语。

萨米嬷嬷在一旁笑着抹眼角,催促他们进屋。屋内的整洁温馨,与金边那个充满文件和压力的临时办公室判若云泥。属于婴儿的小摇床边,还放着几件玛雅正在缝制的小衣服,针脚细密,充满爱意。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凉爽的晚风驱散了白日的暑气。岩龙长老、波蓬和宋恩三位村中长者不请自来,还带来了自家酿的米酒和腌菜。小小的方桌摆开,气氛热烈。

长老们对林凡在金边的“大事业”赞不绝口,但更关心的,是林凡上次离村前提及的“乡村工匠合作社”。

“林师傅,你上次说的那个‘合作社’,我们几个老家伙琢磨了很久。”岩龙长老抿了一口酒,眼睛发亮,“村里会点木工、泥瓦活的后生,凑一凑能有十几个。要是真有个稳定的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去金边工地卖苦力,看人脸色?”

林凡放下筷子,认真道:“长老,这不仅仅是找活路。我是这么想的:合作社可以挂靠在我们的公司下面,作为一个独立的劳务和初级加工单元。前期,由公司派老师傅来培训,统一标准;然后,承接公司项目里一些标准化的木构件预制、基础泥瓦活,或者村里、邻村的民居修缮。公司保证稳定的订单和合理的工价,合作社自己管理出工和分配。做得好,将来甚至可以自己出去接一些小项目。”

波蓬长老追问:“那本钱呢?工具、材料,还有一开始的培训吃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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