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源流（2/2）
“那么他们可能先在威尼斯工作，然后技术逐渐传播？”马克推测。
“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汉斯调出另一份资料，“蒙古帝国时期，欧亚大陆交通空前畅通。一些中国工匠可能通过陆路西行，将技术带到中东，再通过十字军东征等渠道传到欧洲。”
研究还在初期，证据链远未完整。但可能性已经打开：技术的流动，可能比文字的记载更早、更隐秘。
汉斯给林凡发去初步报告，并附上一句话：“我们可能找到了文明源流中的一条潜流——它没有在正史中留下姓名，但在建筑的结构中留下了指纹。”
林凡回复：“继续追踪。源流的意义，不在于它有多壮观，而在于它证明了水总是能找到相通的路。”
是啊，水总是能找到路。技术也是。智慧也是。
它们像地下深处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渗透、汇聚，在某个时刻突然涌出地面，成为可见的泉眼。
而“林氏匠作”“林远航”，可能就是这样泉眼中，终于被看见的一个。
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
林凡站在演讲台上，身后是巨大的屏幕，上面是八个汉字：“源流互鉴，文明共生”。
台下坐着来自一百九十三个国家的代表，还有众多国际组织的观察员。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规格的全球平台发言。
“各位代表，今天我想分享的不是理论，而是一条路。”林凡开口，声音通过同传耳机传向各个语种，“一条我走了七年的路，也是一条人类走了七百年的路。”
他讲述圣栲寺的废墟，讲述“神仙榫”的发现，讲述瓦普农寺的地宫，讲述加勒古堡的融合。每个故事都不长，但连起来，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轨迹：从修复一座寺，到研究一种智慧，到连接一片文明，到构建一个网络。
“在这条路上，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文化遗产保护，保护的不是‘物’，是‘流’。”林凡切换ppt，出现一张水系的示意图，“是记忆的流、技艺的流、智慧的流、文明的流。这些流有时在地表，汹涌澎湃；有时在地下，默默渗透。但它们从未停止流动。”
他展示“林远航”族谱残稿和鉴定报告：“七百年前，一条流从这里出发，流到柬国，流到斯里兰卡，可能流到更远的地方。七百年后，我们重新发现这条流，不是要把它据为己有，而是要理解——文明从来不是孤立的湖泊，而是相连的江河。”
屏幕上出现全球地图，一条条蓝色的线从中国东部沿海延伸出去，辐射向东南亚、南亚、中东、非洲、欧洲。
“今天，我代表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创新联盟宣布，‘全球匠人寻根计划’正式启动。”林凡提高声音，“我们将联合各国研究机构，寻找海上丝绸之路上技术交流的痕迹。我们寻找的不只是中国的工匠，是所有在文明间传递火种的人——无论他们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台下响起掌声，但林凡知道，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行动。
“同时，我提议设立‘文明源流保护基金’，专门支持跨国、跨文化的遗产保护合作项目。”他宣布具体方案，“首期资金一千万美元，由中国政府、教科文组织和企业联盟共同出资。项目申请向所有国家开放，唯一的标准是：必须促进不同文明的对话与理解。”
掌声更热烈了。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代表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们最需要这样的支持。
演讲最后，林凡回到那个最初的问题：“我们保护遗产，到底在保护什么？”
他停顿，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
“我认为，是在保护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记忆自己从哪里来的能力。是在保护我们跨越差异、寻找共鸣的本能。是在保护那些深层的、连接我们所有人的源流——即使这些源流暂时被遗忘、被掩埋，但只要我们愿意寻找，总能找到。”
“因为文明就像水，总会找到相通的路。”
“而我们的任务，不是筑坝截流，是疏浚河道，让水流得更畅，汇得更广，滋养更多的土地。”
演讲结束，全体起立鼓掌。掌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走下台时，教科文组织总干事握住林凡的手：“你说出了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的话——不是对抗，是连接；不是独占，是共享；不是凝固，是流动。”
林凡点头：“因为这是文明本来的样子。我们只是重新发现了它。”
北京，深秋。
玛雅的第二本绘本《灯塔与航船》完成了最后的校对。与第一本不同，这本书从一开始就计划出版多语种版本——中文、柬文、英文、法文、德文、僧伽罗文、泰米尔文……
绘本的叙事更加宏大，从中国古代的灯塔讲到亚历山大港的法洛斯灯塔，从柬国的寺庙讲到欧洲的教堂，从加勒古堡的城墙讲到威尼斯的水道。但核心意象不变：每座灯塔都为航船指引方向，每艘航船都在灯塔间传递光。
林愿已经三岁，上了幼儿园的小班。作为班里唯一的中柬混血孩子，她时常被小朋友问：“你是中国人还是柬国人？”
小家伙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答，回家问玛雅。
玛雅把她抱在怀里：“愿愿，你既是中国人，也是柬国人。就像妈妈是柬国人，爸爸是中国人，你两个都是。这让你有双倍的文化，双倍的爱。”
“那我可以教小朋友柬国歌吗？”林愿问。
“当然可以。你也可以学中国儿歌，然后教给柬国的小朋友。你是一道桥，连接两边。”
第二天，林愿在幼儿园教小朋友唱柬国的童谣《月光洒在湄公河》。虽然发音不标准，但孩子们学得很开心。老师录了视频，发给玛雅。
视频里，一群中国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唱着柬国歌谣，林愿站在中间，小手打着拍子，眼睛亮晶晶的。
玛雅把视频发给林凡，附言：“看，源流在新一代身上汇聚。”
林凡正在从巴黎飞回北京的航班上。看着视频，他眼眶发热。
是啊，源流从来不是单向的。它从过去流向现在，也从现在流向未来；从东方流向西方，也从西方流向东方；从大人流向孩子，也从孩子流向大人。
它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生生不息的网络。
而他，很幸运地看到了这个网络的一角，并参与编织了新的连接。
飞机穿过云层，下方是欧亚大陆的轮廓。林凡望着窗外，想象七百年前，一艘帆船在这片天空下航行，船上载着工匠、工具、图纸，还有改变世界的梦想。
那时没有gps，没有无线电，只有星图和勇气。
但他们出发了。
因为他们相信，海的那边，有需要他们的技艺，有等待他们的朋友，有可以对话的文明。
七百年后，他们的后人重新发现了这些航线，不是要重复历史，是要续写历史——用更包容的心态，更先进的工具，更坚定的信念。
让源流继续流淌。
让灯塔继续点亮。
让航船继续前行。
直到所有文明都明白：我们不是孤岛，是同一片海上的航船，同一片天空下的灯塔，同一条源流中的水滴。
飞机开始下降。
北京在下方展开，灯火如星河。
林凡知道，这一次归航，又将装载新的故事，开启新的航程。
而源流的故事，永无终点。
它只是不断地汇聚、分流、再汇聚，在时间的河道里，奔向人类共同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