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源流(1/2)

“林远航”族谱残稿的鉴定结果,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送到林凡手中。

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中心的报告长达二十三页,从纸张年代、墨料成分、书写风格、避讳习惯等多个维度进行分析。结论清晰:这份夹在族谱中的残稿,确实出自元朝至明初时期,与“大德九年”的时间点吻合。

最关键的证据来自墨料中的微量成分分析——检测到了一种福建沿海特有的植物染料成分,常用于宋元时期的海商文书。

“这页纸很可能是在海外书写,用的是当地纸张,但墨料是从中国带去的。”古籍专家在电话里解释,“而且你看这里——”他在报告上指出一行字,“‘远航公携异域工法,融于本技’,这个‘融’字的写法,在同时期福建文书中很常见。”

林凡的手指轻轻拂过报告上“林远航”三个字。七百多年前,这位同姓先人漂洋过海,将中国工匠技艺带到南洋,又带回了异域智慧。而今天,他坐在这间现代化的办公室里,通过科学仪器触摸这段历史。

家族与历史的连接,从一个美丽的巧合,变成了有据可查的可能。

父亲林师傅第二天就赶到了北京。老人捧着一页泛黄的残稿,手微微颤抖。

“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一句:‘咱们林家祖上出过海匠’。那时候不懂,以为是出海打鱼的匠人。”父亲声音低沉,“现在明白了,是出海的工匠。”

林凡将报告递给父亲。老人识字不多,但看得异常认真,特别是那些图片和表格。

“这页纸,在族谱里夹了不知道多少代。”父亲叹息,“要不是你让我查,它可能永远就烂在里面了。有些东西,得等到该懂的人出现,才能被看懂。”

“爸,我想启动一个研究项目,就叫‘林远航与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工匠流动’。”林凡说,“不只研究我们的先祖,要研究那个时代所有出海传艺的工匠。他们可能姓林,可能姓陈,姓王,姓李……但他们的故事,构成了文明交流的底流。”

父亲点头:“该做。但记住,别光研究自家的事。大海那么大,船那么多,一个人只是一滴水。你要找的是那条河,不是那滴水。”

这话点醒了林凡。是啊,重要的不是证明“林远航”就是“林氏匠作”,而是理解那个时代的工匠如何跨越山海,如何让技艺在不同文明间流动、融合、生长。

当晚,林凡在创新中心召开紧急会议。除了核心团队,还视频连线了正在斯里兰卡的苏晓、在德国的汉斯博士、在法国的玛丽教授。

“各位,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更大的图景。”林凡展示族谱残稿和鉴定报告,“一个元朝工匠林远航,与我们在柬国发现的‘林氏匠作’时间、地点、事迹高度吻合。但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调出一张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地图:“从泉州到暹粒,从广州到加勒,这条路上有多少工匠往来?留下了多少未被发现的故事?我想发起一个‘全球匠人寻根计划’,系统寻找和记录海上丝绸之路上的技术交流遗迹。”

汉斯博士在视频那头眼睛发亮:“这是个绝妙的想法!我们欧洲一直有疑问:哥特式大教堂的某些石工技术,是否受到东方影响?如果中国的工匠能到柬国、斯里兰卡,为什么不能到更远的地方?”

玛丽教授补充:“我们在法国的研究团队,最近在分析一座十三世纪修道院的木构,发现了一些类似中国榫卯的结构特征。如果‘全球匠人寻根计划’启动,我们可以做对比研究。”

苏晓则从实践角度提出:“斯里兰卡这边,我们已经收集到一些关于‘中国工匠’的口述历史。如果计划启动,我们可以做更系统的田野调查。”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终决定:由联盟牵头,联合六国研究机构,启动为期三年的“海上丝绸之路工匠流动研究计划”。第一期聚焦东南亚和南亚,第二期扩展到中东和东非,第三期探索欧洲。

散会后,林凡独自留在办公室。窗外,北京的秋雨还在下,雨滴敲打着玻璃,仿佛七百年前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他想起父亲的话:要找的是那条河。

而那条河,正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斯里兰卡,加勒古堡。

社区工匠培训进入第三周,迎来了第一次实践——共同修复一栋位于四个社区交界处的老仓库。

这栋仓库建于十八世纪,原本用于储存香料。岁月侵蚀下,屋顶塌了一角,墙面开裂,木门腐朽。但它有一个象征意义:历史上,四个社区的商人都曾在这里存储货物,是古堡内少数真正“共享”的建筑。

苏晓将二十四个学员分成四组,每组六人,混合了不同族群。分组时有人面露难色,特别是伯格人和泰米尔人之间,历史上就有商业竞争留下的隔阂。

“我知道这不容易。”苏晓坦诚地说,“但修复这栋仓库的意义,不仅是修房子,是修复一种‘共享’的记忆。历史上,你们的祖先曾在这里合作;今天,你们也可以。”

开工第一天,气氛有些僵硬。各组内部交流还行,但组与组之间几乎不说话。午餐时,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角落。

转折发生在第二天下午。僧伽罗老工匠在教砌墙时,需要一个人扶住刚砌的石块。他下意识地用僧伽罗语喊了句“扶住”,但站在旁边的是一位泰米尔学员,没听懂。

就在老工匠准备用生硬的英语重复时,一位伯格学员用流利的僧伽罗语翻译了。接着,一位穆斯林学员用泰米尔语向那位学员解释。

那一刻,语言不再是障碍,而是桥梁。

随后的工作中,这种自发的翻译越来越多。学员发现,他们这个班级,竟然凑齐了古堡里所有主要语言:僧伽罗语、泰米尔语、阿拉伯语、荷兰语遗存的伯格语,还有作为共同工作语言的英语。

第三天,一个意外让隔阂进一步消融。在拆除腐朽木门时,一位泰米尔学员的手被木刺扎伤,鲜血直流。离他最近的伯格学员立刻从自己包里拿出急救包——他是古堡里的导游,习惯随身携带。

包扎时,受伤的学员用泰米尔语说了句“谢谢”。伯格学员用荷兰语词汇混合英语回答:“不客气,朋友。”

简单的对话,却像一道光,照进了长期阴暗的角落。

第四天,范·德·桑特老先生来视察。他看到不同族群的年轻人一起搬石头、拌灰浆、锯木头,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已经能够协作。

“我活了七十年,”老先生对苏晓说,“第一次看到古堡里不同社区的人,不是为了抗议或谈判,而是为了建设,坐在一起。这比修复十栋房子都重要。”

第一周结束时,仓库的危墙已经加固,屋顶换了新梁。学员们用剩余的边角料,每人刻了一块木牌,拼成了一面“友谊墙”,挂在仓库入口。

木牌上的图案混合了各种文化元素:僧伽罗的狮子、泰米尔的舞王、伊斯兰的新月、荷兰的风车,还有中国的祥云——是苏晓教的。

“这面墙会留在这里,”苏晓对学员们说,“很多年后,你们的孙子孙女来看,会知道他们的爷爷们曾经一起创造了什么。”

一位穆斯林学员轻声说:“也许他们不会问,‘你是哪个社区的人’,而是问,‘你是哪个工匠的孙子’。”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身份的标签可以很多:族群、宗教、语言、阶层。但“工匠”这个身份,超越了所有这些。它只问手艺,不问来处。

第二周,修复工作继续。学员们越来越熟练,配合越来越默契。休息时,大家开始分享各自社区关于古堡的故事。

僧伽罗学员讲建造城墙的传说:巨象如何搬运巨石。

泰米尔学员讲香料贸易的辉煌:如何用肉桂换取中国丝绸。

穆斯林学员讲小清真寺的建立:如何融合了阿拉伯和斯里兰卡风格。

伯格学员讲红房子的下午茶传统:如何用荷兰瓷器和锡兰红茶创造独特的社交仪式。

这些故事,像一块块拼图,拼出了加勒古堡完整的记忆地图。而修复仓库的过程,就是在修复这张地图的载体。

苏晓把每天的变化记录成报告,发回北京。林凡每次回复都很简短,但充满力量:“继续。你们在创造历史。”

是的,创造历史。不是宏大的、纪念碑式的历史,而是细微的、人与人类系改善的历史。

而这种历史,往往是文明最深层的源流。

德国,科隆大教堂建筑史研究所。

汉斯博士和他的团队正在分析一组特殊的木构节点样本。这些样本来自一座十三世纪的小型教堂,其屋顶结构有些不同寻常。

“看这里,”汉斯指着显微镜图像,“这些榫卯的切割角度,与同时期欧洲常见的直角切割不同,带有微小的斜面。这种设计可以更好地分散应力,防止木材在湿度变化时开裂。”

团队成员马克——就是之前去过中国的那位博士生——调出对比图:“这与我们在‘神仙榫’模型中看到的设计理念相似:不是追求绝对刚性,而是允许微小的弹性变形。”

“但问题是,”另一位学者质疑,“十三世纪,中国工匠可能到达欧洲吗?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

汉斯打开一份刚收到的文献扫描件:“看这个。威尼斯档案馆最近公开了一批中世纪商船日志,其中有一艘1275年从泉州返回威尼斯的商船记录显示,船上有‘匠人三名,善木石’。虽然没有名字,但证明当时确有中国工匠随船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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