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新程(2/2)

看到林凡,她扯了扯嘴角,算是笑。

林凡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通话器。

“没想到你真会来。”红姐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有些失真。

“你说有重要的事。”林凡平静地说。

“关于陈杰,关于欧洲基金会,关于……你父亲。”红姐盯着他。

林凡心头一震:“我父亲?”

“对。”红姐靠回椅背,“你以为陈杰为什么非要搞垮你?只是因为养心殿项目?”

“难道不是?”

“是,但不全是。”红姐慢慢说,“二十年前,你父亲林师傅,在苏州接过一个活——修复耦园的水阁。那时候陈杰刚入行,也盯上了那个项目。他找人使绊子,在你父亲用的木材上动手脚,想让你父亲出丑,他好接手。”

林凡握紧通话器。这件事,父亲从没提过。

“但你父亲发现了。”红姐继续说,“他不仅修好了水阁,还找到了陈杰动手脚的证据,差点让陈杰坐牢。最后陈杰花了大价钱摆平,但从此恨上了你父亲,也恨上了姓林的木匠。”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杰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

“那欧洲基金会呢?”林凡问。

“安德森和陈杰的合作,比你想象的早。”红姐说,“十年前,欧洲基金会就想进入中国古建筑修复市场,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代理人。陈杰主动贴上去,承诺帮他们‘扫清障碍’——包括你父亲这样的传统匠人,也包括你这样的创新者。”

她顿了顿:“你以为养心殿项目只是技术之争?错了,那是市场之争,是话语权之争。谁掌握了养心殿的修复标准,谁就掌握了中国古建筑修复的未来。”

这些话,验证了林凡的猜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凡看着红姐。

红姐沉默了很久,久到狱警都开始看表。

然后她说:“因为我女儿。”

“索菲亚?”

“嗯。”红姐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张伟帮她解决了签证,她现在在法国安心读书。她写信给我,说想当文化遗产律师,保护那些被人破坏的历史。”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我这辈子,做了太多错事。破坏历史,伤害别人,也害了自己。但索菲亚……她不该为我的错买单。”

“所以你想赎罪?”林凡问。

“赎罪?”红姐苦笑,“我犯的罪,赎不清了。但至少,我能做点对的事——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惩罚,让该清白的人得到清白。”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通过传递口推过来:“这里面,是陈杰和欧洲基金会这些年所有的交易记录,包括文物走私的明细、行贿名单、虚假项目文件。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林凡看着那个黑色的u盘,没有立即去拿。

“条件是什么?”他问。

“没条件。”红姐摇头,“硬要说有……就是请你,以后如果见到索菲亚,告诉她,她妈妈最后做了对的选择。”

会见时间到了。

红姐站起来,最后看了林凡一眼:“你父亲是个好人,你也是。好好修房子,好好过日子。”

狱警带她离开。

林凡坐在椅子上,很久没动。

手里那个u盘,沉甸甸的,装满了罪恶,也装满了救赎的可能。

六、新课题的诞生

一周后,创新中心会议室。

课题征集截止日,收到了来自全国的八十七份申报书。林凡、周启明、李建国、罗师傅、孙教授五人组成的评审组,已经连审了三天。

此刻,他们正在讨论最后一份申报书。

申报人是云南丽江的一个纳西族老木匠,和学林。申报课题很简单:“东巴经楼防蚁防潮传统技法的科学化研究”。

“东巴经楼是纳西族存放东巴经的木结构建筑,有上千年历史。”苏晓介绍,“和师傅说,他们世代相传一种用本地草药和矿物配制的涂料,能有效防白蚁、防潮。但配方只靠口传,没有文字记录,现在年轻人不愿学,面临失传。”

申报书附了几张照片:古老的三层木楼,檐角挂着风铃;白发苍苍的和师傅在研磨草药;涂料涂在木板上做对比试验,效果明显。

“这个好!”李建国拍桌子,“这才是真正的民间智慧!”

罗师傅也点头:“和我们彩画的传统颜料一样,都是经验积累,但说不清科学道理。”

孙教授推了推眼镜:“从照片看,涂料的主要成分可能是某种植物鞣质和矿物粉末。防蚁的机理值得研究,如果有效成分能提取出来,做成标准化产品,对南方湿热地区的木建筑保护很有意义。”

周启明看向林凡:“林主任,你觉得呢?”

林凡一直在看申报书后面附的一封信——和师傅用毛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很认真:

“我今年七十二了,儿子孙子都在城里打工,没人学这个手艺。我怕我死了,这个方子就没了。听说故宫在征集好法子,我就报个名。不要钱,能把方子传下去就行。”

“这个课题,我亲自跟。”林凡说,“不仅要研究,还要帮和师傅把配方整理成文字,录成视频,留下完整的传承记录。”

“那经费……”苏晓问。

“给最高档,五十万。”林凡说,“不够我贴。”

众人都笑了。

评审结束,最终入选了十二个课题。有高大上的“古建筑木材无损检测技术研发”,也有接地气的“传统瓦作工具改良”;有高校教授的“基于人工智能的彩画病害识别”,也有民间匠人的“土坯墙防风化处理土法改良”。

散会后,林凡叫住苏晓:“森田教授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

“已经定下来了!”苏晓兴奋地说,“森田教授下个月来北京,进行为期一周的学术交流。他还带了两个博士生,想参与我们的天然材料保护剂研究。”

“好。接待工作要安排好。”

“还有,”苏晓压低声音,“威廉姆斯教授也想来,但他说……安德森可能会跟他一起来。”

林凡眉头微皱:“安德森?基金会不是撤出中国了吗?”

“威廉姆斯教授说,安德森离开基金会了。他现在是自由学者,想重新认识中国的古建筑保护。”苏晓顿了顿,“他说,上次的争论让他反思了很多,想和你再聊聊。”

林凡想了想:“来者不拒。只要真心交流,我们都欢迎。”

七、深夜实验室

晚上十点,创新中心实验室还亮着灯。

林凡和孙教授正在做和师傅那个涂料的初步分析。样品是和师傅寄来的,一小罐棕黑色的膏体,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

“红外光谱显示,主要成分是多酚类化合物和硅酸盐。”孙教授盯着仪器屏幕,“多酚可能来自某种当地植物,有抗菌防腐作用。硅酸盐应该是某种矿物粉末,增强涂层硬度。”

“能分析出具体植物吗?”林凡问。

“需要做质谱和色谱联用分析,明天出结果。”孙教授说,“不过林主任,我有个想法——这个涂料,和玛雅带来的那个柬国配方,有没有可能……融合?”

林凡一怔:“融合?”

“你看,”孙教授调出两个图谱,“柬国配方主要是苦楝和香樟的提取物,作用机理是挥发物驱虫。云南这个配方,是涂层防腐。如果能把两者结合——既有挥发性驱虫成分,又有长效的涂层保护——效果会不会更好?”

这个想法很大胆。跨文化、跨地域的传统智慧融合。

“可以做实验试试。”林凡说,“不过要谨慎,不同材料的相容性、稳定性都要验证。”

“明白。”孙教授点头,“那我先做单一配方的性能测试,等数据齐全了,再做复配实验。”

正说着,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玛雅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饭盒:“我就猜你们还没吃饭。”

林凡赶紧走过去:“你怎么来了?这么晚,多不安全。”

“胡同口到这儿就十分钟,有什么不安全的。”玛雅走进来,把饭盒放在桌上,“孙教授,一起吃点吧,我做了点清淡的。”

饭盒里是柬国风味的牛肉沙拉和芒果糯米饭,还有一壶热汤。

孙教授闻着香味,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玛雅,你这手艺,能把林主任养胖点。”

三人围坐在实验台边吃饭。玛雅不能久坐,搬了把高脚椅,脚踩着横栏。

“宝宝今天动得厉害吗?”林凡问。

“下午动了一阵,现在睡了。”玛雅摸摸肚子,“他很懂事,知道爸爸在忙。”

孙教授感慨:“林主任,你现在是事业家庭双丰收啊。”

“都是运气。”林凡说。

“不全是运气。”玛雅轻声说,“是你值得。”

吃完饭,孙教授先回去了。林凡收拾实验台,玛雅在旁边帮忙擦桌子。

“林凡,”玛雅忽然说,“我今天去产检,医生说我一切正常。所以我想……能不能在创新中心做点事?”

林凡停下手里的活:“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柬国那个配方的故事写出来。”玛雅说,“从乌泰师父发现古经文,到我们寻找药材,到试验改良……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传统智慧活化的案例。也许对其他课题有启发。”

林凡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好!你可以做中心的‘案例记录员’,把每个课题背后的故事都记录下来——不仅是技术数据,还有人的故事,传承的故事。”

“那我需要学中文。”玛雅认真地说,“真正的学,能读文献、能写文章的那种。”

“我教你。”林凡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学。”

窗外,北京的夜空中难得见到几颗星星。实验室的灯光透过玻璃,在院子里投下一方温暖的光。

光里,两个人影靠得很近。

一个新生命在孕育,一个新事业在起步。

路还长,但方向清晰。

八、父亲的电话

周末上午,林凡正在教玛雅认汉字,手机响了。

是父亲。

“爸。”

“嗯。”父亲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你媳妇接到了?”

“接到了,一切都好。”

“那就好。”父亲顿了顿,“我看了电视,你那个什么中心成立了。”

林凡心里一动:“爸,您看了?”

“新闻里播了。”父亲说,“讲得还行。就是……别太累。”

简单的关心,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像石头一样硬,但林凡听懂了。

“爸,有件事我想问您。”林凡深吸一口气,“二十年前,苏州耦园的水阁修复,您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父亲说:“陈杰进去了?”

“您知道?”

“知道。”父亲声音低沉,“他那种人,早晚有这一天。当年的事,不提了。你好好干你的,别学他。”

“爸,红姐给了我一些材料,关于陈杰这些年的违法勾当。我想……交给有关部门。”

“该交就交。”父亲说,“但记住,咱们是修房子的,不是办案的。把自己的活儿干好,最要紧。”

“我明白。”

又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忽然说:“过年,带媳妇孩子回来。你妈……想看看孙子。”

这是父亲第一次主动说“想”。

林凡鼻子一酸:“好。一定回。”

挂了电话,玛雅问:“爸爸说什么?”

“让我们过年回家。”林凡搂住玛雅,“他想看看你,看看孙子。”

玛雅眼眶微红:“好。”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张伟。

“林哥,索菲亚来信了。”张伟声音兴奋,“她说在法国遇到一个柬埔寨留学生,家里是开药店的,对那个古代配方特别感兴趣。他们想合作,把配方做成正规的天然木材保护产品,在柬埔寨先推广。”

“好事。”林凡说,“但要谨慎,知识产权要清晰,利益分配要公平。”

“明白,我已经找律师了。”张伟顿了顿,“还有,柬国文化部联系我,说想邀请你回去做一次讲座,讲讲养心殿修复的经验,也看看女王宫这几年的变化。”

“什么时候?”

“四月初,吴哥节的时候。”

林凡想了想:“我安排一下时间。如果可以,带玛雅一起回去看看。”

“那太好了!乌泰师父肯定高兴!”

九、春天的序曲

三月末,北京的气温开始回暖。

创新中心的十二个课题全部启动,实验室里每天都有新数据,办公室里每天都有新讨论。森田教授来访的日程也定了,威廉姆斯和安德森下个月到。

养心殿第二阶段修复进展顺利,武英殿的脚手架已经搭到第三层。李建国每天在两个工地之间跑,虽然累,但精神头十足。

玛雅的中文进步很快,已经能读简单的报纸。她开始撰写第一个案例记录:云南和师傅的东巴经楼涂料。写写停停,有时会问林凡某个词怎么用,有时会摸着肚子跟宝宝说话。

四月一日,愚人节,但创新中心有个正经的好消息。

孙教授兴冲冲地找到林凡:“林主任,和师傅那个涂料的活性成分分析出来了!主要是一种云南特有种的杜鹃花提取物,含有高含量的杜鹃花酸,抗菌防虫效果极好。而且我们测试了和柬国配方的复配——效果一加一大于二!”

“安全性呢?”林凡问。

“动物实验通过,环境降解性良好。如果人体接触试验也通过,完全可以做成商品!”孙教授激动地说,“和师傅知道了一定高兴!”

林凡也笑了:“那我们就着手准备产品化。不过记住,专利要和和师傅共有,收益要公平分配。”

“明白!”

下午,林凡去武英殿工地查看进度。脚手架已经搭到屋顶,工人们正在做前期勘察。阳光很好,照在黄琉璃瓦上,金光闪闪。

周启明也在,正和罗师傅讨论彩画保护方案。

看到林凡,周启明招手:“林主任,来看看这个。”

是一块从武英殿檐下取下的彩画残片,保存得意外地好——青绿色的底子上,金色的龙凤纹清晰可见。

“这颜色,三百年了还这么鲜亮。”罗师傅感叹,“现在的化学颜料,十年就褪色。”

“能分析出颜料成分吗?”林凡问。

“已经取样送实验室了。”周启明说,“如果能把古人的颜料配方复原出来,对彩画修复将是重大突破。”

林凡接过残片,对着阳光看。那些细腻的笔触,那些层叠的色彩,是三百年某个工匠一笔一画的心血。

而现在,他们站在这里,试图理解、保护、传承。

手机震动,是森田教授发来的邮件。附件是他实验室最新发表的论文:《亚洲传统木材保护智慧的现代科学阐释》。

林凡点开摘要,看到森田在致谢里写道:“特别感谢中国故宫博物院林凡先生的启发,他关于传统与创新融合的思考,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哲学基础。”

阳光透过彩画残片,在林凡手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他抬起头,看向故宫层层叠叠的殿宇屋顶,看向远方北京城的轮廓。

路还很长。

但每一步,都踏实。

每一刻,都值得。